妈妈问冯樱樱要不要晚上独自睡客卧。姥姥姥爷已经都睡下了。樱樱说，就这么几天的假期，别费劲了，跟你一块儿睡吧，妈妈。

“我晚上常常睡不着，会翻来覆去的，影响你睡觉吗？”

樱樱心疼地看着妈妈鬓角的白头发：“没事儿啊，我睡得沉。很多年没有和妈妈一块儿睡觉了，突然很想跟妈妈一起呢。”

于是，樱樱和妈妈靠在床头看电影。她想妈妈应该认识周润发，就选了一部《秋天的童话》。看了一半，平时常常睡不着的妈妈，竟然说困了，就躺下翻过身去睡了。留下樱樱一个人关小了声音，继续看这部电影。

未经修复的画质和旧胶片的镜头，却丝毫没有影响钟楚红这种源于气质的美。冯樱樱在周润发饰演的船头尺身上看见了一种徒劳的爱。但是，依然很美好。

妈妈是真的睡着了吗？樱樱关掉电视，其实没有听见她均匀的呼吸。也许她只是并不想和樱樱去看一部爱情的老片，兴起什么情感的波澜。

樱樱裹在被子里，从肩膀到手臂到脚，全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她在黑暗里闭上眼睛，看见了俞皓亮，在她生病时候照顾她的俞皓亮，在她的房间里走来又走去，躺在她旁边，帅气地看着她。她顿时感觉到很寂寞。还好，是和妈妈一起睡的。

冯樱樱紧紧偎着妈妈。她没有告诉妈妈自己恋爱了。妈妈也没有问，可能担心她想起过去不太美好的事情。她也没有勇气告诉妈妈自己爱上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她有很多很多的疑问。

是俞皓亮这个人的原因，还是她长大了，变了，她怎么如此多愁善感，也如此顾虑重重？

也许他们应该含蓄婉转地开始慢慢熟络，把彼此的习性都摸得一清二楚了，再转成一场正式的恋爱。

他们开始于吸引，也有可能哪一天就被别人吸引走了，他的前女友、家暴史还有女性朋友，如果让人担心的事情连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数不过来，该怎么办？

毫无疑问，他们互相喜欢。

互相喜欢就足够了吗？足够了吧。

那为什么要生气和互相折磨呢？是因为他不够坦诚，还是因为她无法信任？

倒过来想一想，好像不太对，凭什么她受过伤，就好像有什么信任危机一样，难道不是他的问题吗？譬如没有给予安全感？

百转千回，只是每条路都还没有通往与他和好如初。她奋力想厘清这些思路，也许只是为从荆棘丛中找到一条通向他的大路。把这些障碍清理干净，才能安心无虞地踏上这条路，不然总会担心有什么东西会中途打扰。

有一点困了。可是手机却亮了。樱樱知道，是俞皓亮发信息来了。他每天都会发几条给她。前几天是一直希望跟她当面解释，也向她道歉。后来就越来越少，越来越短。今天甚至白天都没有发来信息。

“睡了吗？”

没睡。但是也不会回复的。冯樱樱转身打开台灯，倚在床头又读起了《理智与情感》。

除夕夜里，烟花爆竹没有往年那么热闹了，许是因为政府的管制吧。还未到12点，妈妈又假装睡得很好，连除夕跨年也不等了。

樱樱翻看手机，这么多热闹的消息，却没有俞皓亮的。

也许他们的互相喜欢只到这个农历春节？他即将单方面放弃？

冯樱樱为自己感到遗憾。他发来信息，自己不理睬。不发信息，自己就更胡思乱想。

冯樱樱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于是她下床穿上了很多衣服又套上了羽绒衣。妈妈果然没有睡着，“樱樱你去哪儿？”

“不是买了烟花吗？我想去放。”

“你一个人去吗？我陪你吧。”妈妈努力想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

“不用了妈~我去楼下放完就回来。外面挺冷的，你别出来了。”

话音未落，樱樱已经拿上钥匙和手机到室外了。烟花和爆竹原是放在门口的纸箱里的。她摸了半天，才找到纸箱底部的一只打火机。

好孤单啊。她想到小时候除夕的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放的烟花，爸爸帮她点火，妈妈帮她握着，美好得像电影画面。

也有可能，回忆就是最欺骗的滤镜，把一切按照她的想象给美化了吧，毕竟对樱樱来说，成长不是缓慢地渐进的，而是在某几个时刻，突然地就一夜长大了。

她在楼下就这样看着一对父母带着一对姐妹放烟花。看得呆了。她太喜欢妹妹欢快的动作和表情，在烟花一瞬间的亮光之中，姐姐的手旋转着烟花，妹妹在一旁尖叫跳跃，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等到烟花暗下去，她才注意到，在她视线的尽头，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在默默注视着她。

冯樱樱赶紧低下头去，她手中有5支烟花棒和一个50响的烟花。在每户的烟花购买限额内。赶紧点完了回家吧。还是说不点了？

过年，不放烟花，就好像一种未尽的事业被带进了新年。那种巨响，和稍纵即逝的美丽，使烟花具有了非凡的意义。

对于樱樱，是美好的回忆，也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坚持：坚持这样的方式过新年，就仿佛在平行时空，三个人的家庭仍然如画面里那样美好幸福。

她把50响的烟花放在了定点燃放的地方。点燃了再迅速地退到楼道前。

嘭！嘭！嘭！

扬起脸来，在天空中五彩缤纷的组成一个圆圈，两个圆圈，她就在这一片盛开的夜空下茕茕孑立。

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蓝色的，粉色的，紫色的，线装的，点状的，菊花一样的，她惊叹着，一时一时的烟花，一秒又一秒，交替照亮她的轮廓，又交替着黯淡下去。

新年了！一个人的仪式也令人感动。

樱樱数着数字，十，九，八，七，六，她已经在紧张了，因为这些烟花结束以后，独为她绽放的那一份美丽和荣耀，那一份绚烂和无畏，即将谢幕。

五！四！她知道有人在接近。可是很快就结束了！

三！二！一！

她停顿了两秒，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握着烟花棒，转身就往楼上走去。

“樱樱！”

“别过来！”

她的手腕被一把抓住。可她使劲地想甩掉。在黑漆漆的楼道，几乎看不见脸，可她听见他叫她了。

在除夕夜里，在她家楼下，他怎么这么可笑又可怜？

于是，樱樱不再乱动，可她的手腕还在他手里。她把捏着打火机的手靠近，点燃了烟花棒。

呲啦呲啦！吓得他猛地甩开手。

可笑。樱樱把樱花棒举到胸口高的位置。一根烟花棒足以照亮她眼前的这张脸。

是阴影的原因吗？这片呲啦呲啦闪耀的光圈背后，苦笑着的他看上去消瘦了。

眼看着这根烟花棒就要燃到尾巴了。她迟疑着，随时准备向后迈开步子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