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空曲起右手指节轻扣木案,对张怀玉说道:
“大玄倒是颇有诚意,竟遣七皇子李曌为使,论辈分他还是我的皇孙,只是带的都是些金银玛瑙,无一不是俗品。”
张怀玉闻言道:
“这是什么话,若是依你的嗜好,难不成要把皇宫里那幅蟠龙图拆下来作礼。”
大玄皇宫祭祖之庙中有一幅七丈长的蟠龙图,乃是当年吕祖所作,据说此龙绘成尚未点睛时已是栩栩如生,再点完两眼后,那条蟠龙仿若获得生机,众人看去与活物无异,随时会破壁飞出。
后来每至雨天,便有宫人见一条龙影自祖庙腾空,于云雾中布雷行雨,因而被奉为神迹,与《浮玉山溪图》、《诸子百家》和《万佛像》并列为当世画道四绝巅。
李玄空摇首,微微笑道:
“张师兄说笑了,我终归出身大玄,按理当今圣人欲作《九州临陛图》,我是该出一份力,再加之若是绘出此画,或许能于画道有所感悟。”
张怀玉回道:
“这般说,师弟是同意出山了。”
李玄空颔首道:
“不错,只是虽然圣人派李曌来请我出山,但国子监中儒门一派却仍有御画坊和彩墨坊两家,儒门向来与我道门明面客气,暗里相争,此次圣人修行宫作画,儒门不可能不插上一脚。”
大玄国中自佛门率教众西去成立敦煌,国内便是道儒两派独大,道门虽远离红尘却仍与朝廷牵扯颇深,儒门国子监一派扎根庙堂已有上百年。
想到此中利害,张怀玉说道:
“圣人不会为了请道门赴京而全然不顾儒门脸面,此番会不会是让国子监与我正一宫共同作此画?”
李玄空点了点头道:
“我猜也是这般,但作画与建房不同,建楼盖屋不过一张图纸,依图而建的话任谁也建得,但作画讲究的是一个形意神韵,若你绘半卷,我绘半卷,这如何作得?”
楚槿侧耳听李玄空言罢,后开口道:
“那五师兄是如何答复那七皇子的?”
李玄空缓缓起身,双手负后沿着木案踱步道:
“作画若要有神韵,心中自当有一口豪气,但这百十年来,儒家浩然气好似都被圣贤学宫占了去,若让国子监的彩画匠主笔,定然是徒有其表,内里无神,因此我与那李曌说我已寻得一人,作画之功不在我之下,此次下山,我任其副手,只此一个条件。”
听李玄空所说,再加之先前宋渊明想让自己作天下画师魁首,楚槿不由得猜出李玄空所说之人是谁,但仍是询问道:
“那五师兄所寻之人,是谁?”
李玄空于楚槿身侧停下脚步,笑道:
“师弟心中已有答案,怎么故意在师兄面前藏拙?”
张怀玉也听得真切,在这二人前全无掌教大仙师的风骨,俨然一副大哥的模样,拍着楚槿的肩头道:
“师弟身兼师父棋琴书画剑五艺之长,画道更是颇有天赋,如今你又在伏妖司为官,也算得大玄庙堂中人,此番你师兄推你主笔《九州临陛图》,你大可放心接任。”
李玄空附声道:
“九州临陛万妖朝宗虽是气势恢宏,可也比不得绝巅四作,我在这听潮阁中日日观摩太上师叔祖的《浮玉山溪图》,虽不尽知其中奥妙,却也已踏足一品逍遥,作《九州临陛图》于我即使有感悟,也是收效甚微,而师弟你画道不过才至形神兼备,若能主笔此画,于你修行一途大有裨益。”
楚槿听得李玄空之言,心里暗自感动,到底是自家师兄,处处为师弟着想。
“五师兄所言甚是,渊明先生昨日与我谈论此事,也是这个意思。”
李玄空想起那个虎头虎脑的师伯,忍俊不禁道:
“到底是灵兽白泽,生而知之天下事,此番回山,我怎么没见宋师伯与你们一同前来?”
说起宋渊明,楚槿也笑道:
“渊明先生前脚归山,后脚便去了典造房折腾火工师傅了。”
“下山陪你历练这么些年,不像在山中,美酒佳肴因有尽有,倒也是苦了它。”
张怀玉啧叹一声,旋即又道:
“那七皇子已经答应了五师弟的条件?”
李玄空将脚边一幅落在堂中的画卷收起,又随手丢在了西侧墙角,回道:
“儒门在庙堂根深蒂固,圣人自不会不遏其发展,但又不可全用我道门,因此我这条件已是答应了,只是他不知我所说之人是师弟。”
张怀玉起身掸了掸紫色的道袍,对李玄空道:
“既然此事已经商定,那师兄我就不再过问了,五师弟你这听潮阁里一杯茶也没有,师兄已经是坐不住了,带你小师弟还有别的事,就不叨扰你了。”
“师兄要喝茶,我给你画上一盏就是,龙井还是佛手春?”
李玄空提起案上画笔道。
张怀玉撇了撇嘴。
“师兄我可喝不来你这茶,先行一步了。”
李玄空又拍拍楚槿的肩头道:
“距行宫建成尚有一年之期,师弟不必心急,先入化神才是。”
楚槿拱手。
“师兄教诲,师弟牢记在心,他日再来看望师兄。”
说罢与张怀玉走出了听潮阁。
“那我便不远送了。”
李玄空负手于身后,目送二人离去。
………
走过水墨栏桥,又回了涧廊之上,那身后的水墨桥缓缓消散,青灰色的雾气掩住了镜湖和湖上的听潮阁。
走在涧廊上,楚槿问道:
“师兄,我们可是要去剑葫峰?”
张怀玉颔首道:
“正是,师父留下的那柄飞剑如今养在剑葫峰已有百年,其中锋芒已尽数内敛,如今你自可掌握。”
水涧中瀑布之声不绝于耳,一滴水珠溅落在楚槿手中。
“可惜我至今还不曾入化神。”
张怀玉笑道:
“修行一途,哪有捷径之说,你本是灵玉化生,只有修行参同契才能成为修行者,如今参同契修炼所需八灵精,你不是已寻得其中四种了吗,一年之期,应当能入化神,再说有渊明师伯陪着你,我也能放心些。”
说话间,走过了峰下涧廊,瀑布飞流如白练落下,渐渐掩去了两人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