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后,萧宝凝再也未出去过。
正月二十这日,尚衣局奉御呈上赶制好的嫁衣。
嫁衣礼服玄黑为底,赤红主色,直裾右衽,广袖偏偏,有金线祥纹遍布衽上。由尚衣局众人连日赶制而成,耗费千金,观之雍容,贵不可言。
萧宝凝试穿了一下,让阿梨等人来看。
阿梨又喜又悲:“正正合身,郡主…”
萧宝凝笑她:“你哭个什么劲。”
阿梨含泪道:“奴实没想过,会亲眼看到八小姐嫁人这一天…”
萧宝凝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瑶妆看了一下,的确合身。又拿来红金盖头来披在萧宝凝头上。
沈鸢赞道:“洛神降世不过如此。”
瑶妆记好了,设计了几套妆容,与萧宝凝一一试过,敲定好最后的装扮。
此时,萧白楼在门外道有事禀报。
“萧大人请进。”阿梨将他迎了进来。
萧白楼一入内室,便看到身着嫁衣的萧宝凝。
饶是跟了英王许多年,定力非常的萧白楼也不得不被眼前的盛妆美人折服。
他垂眼不看郡主,只盯着梨花桌上剩的那半杯冷茶,缓声道:“昨夜太子病危,想是有人出手欲干扰郡主大婚,幸而殿下与谢大人暗线及时发觉,今早太子已转危为安。”
阿梨看他一直盯着茶,忙不迭为他倒了一杯。
他怪异地看了阿梨一眼,继续道:“殿下命臣带话来:安心待嫁,万事有他。”
萧宝凝点点头,钗环相撞玎珰作响。
萧白楼将事情说明白后,行了一礼便要走,却听郡主叫住他:“两月之期还未到,我近日或许有事要你办。”
他并不抬头看她,拱手道:“臣,万死不辞。”
待萧白楼走后,萧宝凝将嫁衣褪下。
“不愧是柴魏顶级织造,这嫁衣我看着也满意。”萧宝凝看着阿梨她们将衣服挂好,眼睛盯着上面的凤纹,“就是不知出自谁手,倒想托她他们多做几样换季衣裳。”
沈鸢想了想道:“奴幼时手帕交成德七年去了殿中做女奉膳,想来应和尚衣局有些交情。”
萧宝凝道:“你与她关系如何?你们还联络么?”
沈鸢垂下了眼:“她在宫中,常寄书信与奴…郡主也知道奴之前呆的地方,担心拖累了她前程,从未回信过。”
阿梨有些惋惜:“交友就一定交富?你这般做,也不怕寒了她的心。”
萧宝凝点头:“阿梨说得对。如今你来我手底下做事,便不用担心那许多了。”
沈鸢一早便想着了,听萧宝凝此言,便开始琢磨着怎么回信。
正月二十五。
终于到了大婚前一日。
英王府一改平日萧瑟,上下喜气洋洋。仆从婢女来去匆匆,只擦身而过时互相道贺。
萧宝凝嫁妆丰厚,魏王并王室添妆加在一起足足有八十抬之多。陪嫁婢女仆役等十八人,除阿梨沈鸢外皆是英王心腹。
魏王来看了萧宝凝,素来爽朗的汉子也有些难过,只拍拍她肩膀让她早些休息,不要误了明日吉时。
魏王走后,兖国大长公主也来到她院内。
因着萧宝凝丧母,婚前教育问题便交给了她这位姑母。
而长公主以为萧宝凝早已与宇文晗、魏甯等人厮混过,应当都懂,所以并未交代她什么,只留下几册秘戏图让她多学些个本事便走了。
萧宝凝狐疑地掀开了图册。
阿梨正与萧白楼等人在郡主院内忙活。
“什么味儿?”阿梨吸了吸鼻子,“膳房的锅糊了么?”
萧白楼循着味道的方向看向郡主寝殿,只见紧闭的殿门外有丝丝缕缕浓烟缓慢飘散。
“不好!”他迅速起身奔去。
阿梨吓得吓得哆嗦——明日郡主就要大婚,万一郡主或嫁衣出了问题可如何是好!
她拔腿跟着萧白楼跑过去。
萧白楼一脚踹开房门。
只见萧宝凝蹲在地上正弄着一个火盆,火盆里还有未烧完的册子。
萧宝凝见他进来,皱眉掩住了火盆。
她面色不快道:“出去。”
萧白楼看了看册子的一角,恍然大悟,俊脸霎时涨红。
此时阿梨也跟了进来,见萧宝凝无恙,又去了内室查看嫁衣,才松了口气。
萧白楼顾及郡主面子,未给阿梨机会开口说话,便把她拖了出去。
萧宝凝将这二人赶了出去以后,自己闷在屋里继续烧。
英王听闻此事,哭笑不得。暮色后来找她。
他挥手屏退众人,自己提了壶酒,带了一碟花生米一碟毛豆,父女二人坐在院中凉风贯彻的石桌旁畅谈。
“你大姑母糊涂,不要跟她学。”英王边倒酒边说道,“我的孩儿不要去伺候别人。”
萧宝凝点点头,想着婚后不能常来,索性问道:“爹爹,我为什么非要嫁人?”
英王未料到她思虑过这样的问题。
他试着用自己的方式阐述,企图让她能够想明白到底要什么:“我小的时候,先帝早早封了亲王命我入朝历练,他想有朝一日将太祖打下的江山交与我。那时我虽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要这样做。但是先帝爱重我,我便要去做。
后来我在独山遇到你娘,她体弱,只能久居燮州。先帝爱重我,我又何尝不爱重你娘?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不继位,但允诺要帮先帝守住江山。
你自小聪颖,先帝便动了立你的心思…但我不想看你坐上那个位置。我跟你娘一样,想你哪怕愚笨一些,我们也能为你找个人品上佳的夫婿——家世并不要太好,只要你过得开心便可…可惜你太聪明,早晚有一日会被卷进来。于是你娘带你离开元京,回了燮州。
宝冲大限将至,对你不利。你若早些嫁了,我也好放手做一些事情,为你,也是为我将来的处境。
古人言姻事择古门,谢氏望族,你无后患。虽然现在仍有些迟,不过还不算晚,将将好。无论你以后想要做什么,内宅妇人,还是想要上位,唯有谢辞晏进可攻退可守,只有他能助你。”
萧宝凝如鲠在喉,她想问,倘若有朝一日她坐上那个位置,能不能杀掉谢辞晏?
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
“爹爹,我有些怕他。”萧宝凝低头道。
英王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与亡妻相似的面庞,想起明日女儿就要嫁人,喉头也有些发酸。
“他那些手段,不会用在你身上的。你敛一下杀气行不行?你们是夫妻,这辈子都要在一起。”
萧宝凝叹了口气:“其实我好像蛮喜欢魏甯的。”
英王并不嗤笑她:“深儿女之怀,短英雄之气。即便你喜欢,也要等谢辞晏死了再说。若你有朝一日能杀了他,那这天下也便是你的了。
无论你以后是选择跟他站在一起,还是除掉他,我只要你忠于民、信于神,对我萧晋百姓做到四个字:
——威、德、慈、厚。”
萧宝凝面色凛然,郑重允下这个承诺:“是。父亲。”
父女一壶酒,一碟花生一碟毛豆,絮絮叨叨说着婚事、黎民、家国,直至夜深方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