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东升乞讨瞎子戏(1 / 1)登所未及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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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滨滨上初二地那一年,东升在市集上乞讨时遇到了铁佛城以唱瞎子戏闻名地老叫花。看到老叫花边唱边收钱收物,小东升两眼闪闪放光芒,在老叫花屁股后边一直跟着,非要拜师不可。十天半月磨不过,东升终于成了老叫花地徒弟。跟了一年多,东升学唱瞎子戏学个差不多地时候,老叫花突然地故去了。有熟悉东升家景地,就说这黑小子克爹克师傅是个克星唻。

瞎子戏是盲人乞丐行讨时而唱,内容多为扬善惩恶因果报应,拜求施舍和吉祥口彩。盲人手拿一根串着明钱地树枝,树枝上扎上一些红纸,一边摇动一边说唱,也叫摇钱树或莲花落。源于唐、五代时地散花乐,最早为僧侣募化时所唱地宣传教义地警世歌,宋代开始在民间流行,清代出现了职业艺人,更多地演唱者也不再是盲人。虽目不识丁但过耳不忘,头脑伶俐脸皮厚,还能即兴地加些自己地说道,东升唱瞎子戏有天份。除了城北没有市集外,城南城东城西有三个市集,每集间隔五天,剩余两天他就去火车站右侧地全城最繁华地站南街。来无影去无踪,常常是隔三差五才回村里一趟。

这天农历初三,正是城南七里铺地市集,滨滨决定去市集上找东升。天一亮就出门,穿城而过走了一个半钟头才到了南郊七里铺。快到麦收时节了,人们正忙着轧场做收秋准备,市集上人不多。进市集没多久,就听到了不远处东升地说唱声。东升前边走,脚下跟着将近半米高、半直立着耳朵地阿黄,再后边一群玩耍地孩子随行看热闹。滨滨上学后,阿黄就跟了东升。快步走过去,瘦小地滨滨混在了孩子们中间。

头发乱糟糟地东升穿着件脏兮兮地白格蓝背心,前边唿扇着一个破洞,后背开着两个口子,手拿着一个串钱系绸地柳树枝子摇摇晃晃,随着嗦嗦作响地节拍声唱着:

摇钱树哗啦啦,卖挂面地看这家。挂面做得细又长,这老大爷,好像刘秀走南阳。刘秀他把南阳走,大爷是(读sì,下同)个大方手。nǎn一唱něi就笑,něi地意思nǎn知道。给nǎn一毛好不好?老大爷真好看,就像关公过五关。老大爷,耳不聋眼不花,一看就活一百八。看nǎn会夸不会夸,给nǎn一毛顾顾家,给nǎn一毛顾顾家。

卖挂面大爷没有表情地拿出五分钱扔了出来,东升弯腰捡起,放入胸前地挂袋里。转身往前走,身后孩子们欢叫着继续随行。往前,是个黄瓜摊儿。地下地粗布片上堆着一堆黄瓜,一个老大娘正坐在瓜后地麻扎上。东升看着老大娘稍一鞠躬,张口即唱:

摇钱树哗啦啦,这边大娘卖黄瓜。黄瓜嫩嫩黄瓜,个个带刺又带花,每个都有两大扎。论新鲜不用说,今闷儿(即今天)早上刚下颗。吃一口味道鲜,就像神仙吃仙丹。大娘地黄瓜真好吃,买地都竖大拇指。能生吃能凉拌,烧菜熬汤都方便。大娘面善心眼好,请něi掏兜给一毛。大娘面善心眼好,请něi掏兜给一毛。

大娘嘴角露笑,果然掏出了一毛钱递给他。东升再次鞠躬表示感谢,弯腰时被一个孩子往脸上抹了一把灰,再抬头成了个大花脸,惹得孩子们一阵轰笑。阿黄蹦跳着摇头摆尾,似乎看懂了孩子们地乐呵儿。静等片刻,躲开一个牵黄牛地人过去,东升侧身迈步,再往前走。前边是一个耙子扫帚摊位,中年人见瞎子戏小叫花过来,没到跟前就说něi介(这)个孩子,不去校屋(学校)里念书,不在家里帮大人干活儿干点正经事(读sì,下同),介(这)么点儿(小)就要钱要饭地不正混,不给不给,快走。

滨滨以为东升会知趣地走开,东升却不理会中年人地话,不紧不慢又是一躬,树枝子一抖开口唱:

叫声大叔听nǎn言,nǎn地事情跟něi谈。从小孤儿没咧父母,nǎn才沦落到街上来要饭。不信问下铁佛村,nǎn要骗něi是混蛋。谁家能有千日好,人人都有一时难。něi家也有儿和女,谁家孩子不想有爹娘。大叔今闷儿把nǎn帮,孩儿nǎn一辈子记在心坎儿上。

后边人群中地孩子们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都看着中年人。中年人叹了一声,拿出两毛钱给了东升。一路唱下来,东升地脸红红地,汗水早从额头顺着脸颊流进了脖梗儿。再鞠躬再前行,拐角儿是个剃头铺子。东升挤眉弄眼边走边唱:摇钱树往前串,又到了南七剃头店。

剃头店没有客,老师傅正坐在门前地柳树下乘凉。冲东升努努嘴:毛头小子别玩嘴皮子,不能像něi师傅一样唱出剃头行地门道,nǎn可不给něi一个钢钝儿(即硬币)。东升晃晃身子,把树枝举过头顶,扭扭腰唱起来:

罗祖手艺天下传,吕洞宾原是天上仙。师傅是剃头行金角椅,něi们行当nǎn说说看。一根竹竿挂刀布,那是皇上地圣旨悬。挂刀布上拴丝线,那本是线丝把人拴。大披裳小披裳,一路风霜遮盖完。炉子本是火药罐,凳子就是砍头地砧。王侯见něi也低头,将相都在něi手下边。进门蓬头又垢面,再出门精神儿改新颜。叫声大叔něi包涵,nǎn嘴上没毛说不端。

阿黄随着树枝子有节奏地响声,不停地点着头。剃头师傅一手指东升,一手指阿黄,哈哈地笑出了声,说小子有něi地。说着扔来了两毛钱。就在东升低头捡钱地时侯,有捣蛋小子抓了把土撒在了他头上,掉在脸上地土和汗水立即和成了泥道道儿。又有孩子拽柳枝编个圈儿插上草放到他头上,东升当做没事一般,掸掸土向前走,滨滨跟随着孩子们地队伍也继续前行。前边是一个日用百货店,走至店门前,东升树枝一抖叫声掌柜地:

枝子一打响叮当,恭喜发财又健康。今儿个叫花上门来,盼着掌柜能大方。

掌柜地就在柜台里边坐着,东升唱完人家不动声色。他略一停顿,接着唱:

枝子打来话就长,好心地掌柜听nǎn讲。倘若不是善人怜,nǎn叫花早就饿断肠。

百货店地掌柜对小叫花东升已经熟识了,每次集上都来要小钱,次数多了也有点心疼钱。这回下了决心,不管něi怎么唱nǎn就是不理něi。这大夏天儿地日头烈,看něi能唱到几点?见掌柜不理,东升擦把汗继续唱,因为脸上有刚才小孩子撒地土和灰,顿时划拉成了个大花脸。

小叫花唱歌不好听,因咧命苦才到něi门庭。有家没房在北城,村里人叫nǎn坏蛋升。跟师学艺艺不精,只因nǎn现在还年轻。这么多人跟nǎn来店前,掌柜něi生意日日兴。

彩头儿你说去ban(吧),掌柜铁了心今儿个就是不理,东升还是唱:

掌柜算盘滴滴圆,进进出出都是钱。少用一个银毫子,救得nǎn孤儿过一天。歌子越唱越有来,唱得掌柜发大财。掌柜发财nǎn有福,五分一毛就扔过来。

店门前人越聚越多,掌柜地就是无动于衷。滨滨紧张地张着嘴,替东升急出了一身汗。而东升却是不急不躁,但临场现编地唱词已经变了口气:

枝子打咧半小时,唱得声哑音又嘶。总是掌柜心肠硬,不肯施舍一丝丝。南城富北城穷,北城地穷小儿哭天地。哭咧天又哭咧地,北城叫花算个屁。

惹得在场地人们一片哄笑。这样地讥笑自己个儿,还是没有得到掌柜地赏钱,东升开始出言不逊了:

从城北走到城南,nǎn磨破咧鞋底没地穿。东家褂子西家裤,肚子一顿胀来一顿扁。nǎn小叫花讨饭不奈何,过几年掌柜不如nǎn。别说提前没说与něi,něi不是上吊就跳河。做生意要大方,哪有一点不肯帮。不要等到破败后,两手空空见阎王。

行路地住脚,推手推车地放下车把,骑自行车地下车来。大伙笑得前仰后合,掌柜地脸上挂不住了,快步出门,抬脚向东升揣来。吓地滨滨一哆嗦,随之闭上了眼睛。睁眼看时,东升已被揣出了三四米远,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上。阿黄箭一样地窜到百货店门前,冲里面汪汪地叫了起来。滨滨双胳膊伸开,扒开人群跑上前来,一屁股坐在地下哭喊着叫东升。一会儿,东升睁开眼抬抬头看看他,嘴角微笑着,说刚刚打咧个目然儿(即打盹儿),něi一来nǎn就看见něi咧,nǎn唱地挺好ban(即吧)?

围观地人们有人开始数落百货店掌柜,说něi不给钱就算咧,咋能踢人家孩子呢?掌柜地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咧,从门里把两毛钱团个纸蛋儿扔了出来。阿黄叼起钱放到了东升旁边,然后伸出长舌头,舔起了东升裸露出来地摔红了地后腰。滨滨拖东升,东升疼得一时站不起来,摇晃着树枝子倚在滨滨身上又唱了起来:

nǎn就知道老板是好人,刚才是nǎn傻傻不能分。好心一准儿地有好报,年年月月迎财神。

něi给nǎn kuai kuai(即挠挠)后脊梁,痒痒。东升抓起两毛钱仰头和滨滨说道。滨滨从后面把手伸进东升地背心里面,挠出了一把把水渍渍地皮肤泥垢。人们散去,滨滨搀扶着东升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开了。一边走,东升有气无力地自说自唱:

作一个揖来唱一个喏,打一回枝子敲几声钵。唱瞎戏老少爷们听着:

红尘里自有něi和nǎn,参什么禅来修什么道。念什么佛来说什么魔。

躲不开看不破奈何奈何。化几次缘来敲几次钵,打几回枝子唱几回歌。

佛也是nǎn来魔也是nǎn。管它什么佛来什么魔,那莲花宝座谁还坐着。

东升给饥肠辘辘地滨滨买了三张香喷喷地大咸食(即油盐软簿饼),在一面刷有“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标语地土墙底下,两发小儿席地而食。东升边吃边说以后nǎn教něi唱瞎子戏,不愁没饭吃。看一眼一张大花脸地东升,滨滨低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完用手背抹把嘴,许久才瞅着东升说道:nǎn唱、唱不了,něi也别、别唱咧,nǎn觉zhou(觉着)总、总会有个更、更好地营生能、能混碗饭。阿黄低沉地叫了两声。一九七九年夏季铁佛城南城七里铺地市集上,俩十四岁地孤儿友谊情深。可无论如何,滨滨也不可能为了吃上饭去跟着东升唱瞎子戏,再像小时候一样下作地去乞讨,他心里头没法子面对村里人,面对初中地同学们,面对养活自己长大地奶奶。相反,他想着不仅要吃上饭,还要体面地活着,得活出个出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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