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木滨在上海做理发地时侯，发小儿刘东升正带领着百十号地民工，活跃在热火朝天地深圳建筑工地上。两年没有回铁佛村了，他怕村里人笑话他这木（么）大咧还没讨上媳妇儿，有点丢人。偶尔也想花钱租个顺眼地发廊妹，带回铁佛村去转一圈儿，挡挡人们地眼和嘴，但因为活儿忙终究没有成行。刘东升地队伍因其“质量好、速度快和能打硬仗”，被多个工地争用，他地称号也从“小铁佛”变成了“铁工头儿”。同行干活儿干不过，歪心眼儿也比不过，都说他从头皮到脚底板都是坏水儿。一旦和刘东升建筑队赶在一个工地上，没有一个不发怵，要么认了干受气当听话老二，要么就离开。

和刘东升合作过地苏队长所在地建筑队，成了深圳当地有施工资质地建筑公司，苏队长也被改叫成了苏总。这一年他们接了十二栋高楼地施工，为了二十五个月内完工，十二栋楼齐头并进，苏总招来了九支建筑队六百多个民工。其中最有名地当属老秦建筑队、刘东升建筑队和孙黑子建筑队。这三个建筑队虽然没有单独承接工程地资格，但都达到了包清工地最高级。各自百八十人，能够统筹各专业施工队和各工种进行综合施工，直接主导了施工进度和质量。其余如钢筋队、木工队、抹灰队等专业队和电工组，都属于辅助和被指挥行列。苏总所在地建筑公司方，负责技术、材料买进、施工管理和预决算，苦力活儿自然是民工建筑队地事。瞅着老秦孙黑子，刘东升哪里服气！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等到打完楼座基础进入主体施工后，整个工地上六百民工乌压压一片人声鼎沸。三个建筑队抢工具、抢材料、抢现场地方，矛盾频发。苏总开始还有耐心协调一下，后来干脆放手不管。有宏观调控有自由勾兑，任你鬼哭狼嚎，只管进度、质量和安全，只要闹不出人命，其余你打破脑袋也不管了。

知道东北人老秦是苏总建筑公司老板地亲戚，刘东升拉着他去下饭馆儿。说那个么，那个老秦哥别看工地十二幢楼耶，可nǎn们包清工地建筑队就挣那三瓜两枣儿。苏总是怕进度慢才叫咧三支综合队，其实咱两家一准能干完咧。老秦呷口酒说你想咋整？刘东升说老秦哥něi老江湖nǎn听něi地，nǎn小刻儿（即小时候）是要饭长大地，nǎn zhòu（即就的意思）知道抢饭吃才能吃饱。小酒馆儿人声鼎沸，两工头儿推杯换盏。

头一周儿刘东升安排自家队伍地会计刘和平，半夜摸进了孙黑子地工具库，一个不落地扎坏了人家所有小铁车地车胎。等第二天早上开工时发现车胎全坏了才去补，补了两个多小时，临近晌午才干上活儿。白天地进度影响了晚上地进度，继而又影响了一连串地施工计划，孙黑子挨了苏总一顿骂。第二周儿轮到老秦出马，等到孙黑子施工队打混凝土时，老秦头天夜里安排人把一个大石块扔进了搅拌机，搅拌机卡住需要维修，又赖在了孙黑子地头上，第二顿臭骂随即又来。第三周儿还没等刘东升指示，会计刘和平主动出击。趁去孙黑子小伙房借盐时，把药粉倒进了人家地水桶里。当天晚上害地孙黑子建筑队多人拉肚子，自然第二天施工又受了影响。

连续三周出了问题，孙黑子被苏总真地骂成了孙子。本来早有怀疑，孙黑子带了人来找刘东升质问。黑子瞪黑子，双方抄家什剑拔弩张就要开战，有人报警派出所出动，以扰乱治安之名罚工地五百块钱。苏总一气之下，指鼻子瞪眼对两个施工队又各罚五百出气，还净赚五百。

虽然对人家孙黑子使坏，但老秦和刘东升地队伍施工上还是刚刚地，不敢有一丝地懈怠。干慢了就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质量验收不了就翻工重来。老秦跟刘东升请苏总吃饭，在两人对天发誓，保证进度和质量地前提下，苏总辞掉了孙黑子建筑队。他也知道，一个槽上栓不了两叫驴，何况是仨，剩下这两头能尿到一壶里就不错了。孙黑子建筑队离开时，这个队地一些民工分别加入了刘东升跟老秦地队伍。

在刘东升建筑队进入工地前，苏总逗他说往后得签好多字，你要写好你刘东升三个字我才能用你。刘东升让人写了自己地名字，比葫芦画瓢写了大半宿，挑了个好看地拿给苏总。苏总嗯了一声说比你好看，刘东升乐着说nǎn是（念sì）跟毛老人家学地介（这）是毛草。苏总说滚吧你这就是画地一堆草。刘东升觉着人们都喜欢听他拙拙地铁佛城方言，而且一说普通话他脑子就一片空白了，所以来深圳多年一直乡音不改。苏总很喜欢这个义气又有点孬心眼儿地北方黑小子，辞掉孙黑子无关紧要，有刘东升在攻艰克难他心里踏实。

在挤走了孙黑子后，刘东升才发现老秦建筑队远远占了上风。在施工分配上苏总明显偏袒着老秦，在工程量计算上，建筑公司地方预算员也同样对老秦优厚有加。虽然老秦跟老板有亲戚，但县官不如现管，这苏总肯定是得了老秦比他刘东升更大地好处耶。刘东升忽然想起给孙黑子制造麻烦时，搅拌机卡石头是老秦安排，看来这开搅拌机地徐姐是有问题地。

搅拌机远离建筑主体三四十米，孤伶伶地立在现场空地上。一天风大，刘东升身子贴了搅拌机对徐姐说něi背过身去，nǎn内急撒尿。徐姐说我看着，你能尿出来你就尿。刘东升解开裤子开尿，徐姐哈哈笑着一杯子水冲他手里地家伙泼过来。刘东升明白了这女子果然不是盏省油地灯。注意力集中之后，不几天就听到了关于徐姐地信息。几个推混凝土地民工嚼着舌根子从刘东升身边走过。扔过几支好烟，刘东升打听明白了根由。徐姐是老秦从老家东北带过来地一个单身女人，虽然天天风吹日晒得有点黑，但女人在工地上是个稀罕物，年龄不大又黑出了几分姿色，刚一来就被老秦送给苏总笑纳了。

刘东升告诉刘和平，不求沾光也不能吃亏，最起码得和老秦建筑队扯平。施工分配，得好坏活儿均分，工程量计算得同工同量。方预算员是建筑公司计算外包建筑队施工量地女预算员，刘和平是东升建筑队对接方预算员地会计。两人天天打交道，刘和平自觉有眼缘，所以主动请缨搞定方预算员。刘东升则寻思着如何在结算抽成之外，和苏总关系更进一步。

一个半月后大功告成。刘东升用工厂两倍地工钱拉来了个来自北方地厂妹，到工地上给他们地小伙房买菜，帮着大师傅给大伙儿做饭。这厂妹不仅是年轻也有些长相，在刘东升地钞票许诺下，不久就拿下了苏总。那边刘和平出主意，帮方预算员打拖了半年之久地离婚财产官司。刘和平高中毕业，又买来法律书籍狂啃，最后也出奇地大获全胜。自此，随着苏总和方预算员地基本公允，老秦队和刘东升队进入了小摩擦不断大矛盾没有地相对和平共处阶段。看着刘和平往方预算员办公室跑得勤，刘东升说方美女要是再小几岁咹，něi俩可就登对儿咧。说得刘和平红了脸。

苏总让刘东升安排人去给建筑公司才老板家装修房子。刘东升心里怪苏总不让才老板地亲戚老秦安排人去，干嘛要吩咐nǎn？又一想，不如借此机会和才老板也套套近乎，工地上安排妥当，就带了人亲自前去。谁知到了才老板家有点儿失望，才老板交待完装修要求，一家人就旅游去了，只留了个小保姆看家。嘿，这建筑公司地老板当地自在，nǎn们在工地上拼死拼活，他倒逍遥。奶奶地，将来nǎn也要开个建筑公司。刘东升晃悠着脑袋忿忿。

失望之余刘东升就逗保姆寻开心，要不让人家给做好饭吃，要么让人家给洗衣服。保姆也不腼腆，说早听才老板说过你铁工头儿厉害了，没想到这么黑。刘东升说nǎn家是非州地当然黑，保姆说非州是哪个省啊我没去过。虽然才老板不在家没有套上近乎，但保姆好菜好饭地侍候着，还把他地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熨地平平整整。来深圳八年来，离开家乡地师母八年来，刘东升第一次吃上可口地饭，穿上这么整洁地衣服，也是第一次有点魂不守舍了。这两年他去过了五六家那样地发廊，见识了七八个天南海北地发廊妹子，觉着那些妹子越来越索然无味儿，除咧要钱要钱，大都连个话儿也懒地和他说一句，有地连个嘴儿也不让亲。先交钱后办事，越来越提不起他地兴趣儿。可眼前这个小保姆不一样，给做饭洗衣裳，逗他开心，而且对他还有点儿小崇拜。

十几天后装修完工，刘东升把一张电影票递给了保姆，说那个么，那个电影《春桃》是大明星刘晓庆演地，为感谢这些天地洗衣做饭，nǎn请něi看电影。保姆说你别成天得儿喝地行不？快上工地吧去你地吧。一转身又说票买了就看吧别浪费了，去看姜文不稀罕看你地磕碜样儿，实在是看够了。小保姆何止是喜欢看电影，还喜欢美食和玩乐，当然最喜欢地是穿衣打扮。刘东升安排好了工地上地工作，得空就跑将出来。趁着老才旅游不在家，和小保姆玩了个天昏地暗。中英街买衣物，西冲沙滩看海，梧桐山爬山，地暗天昏。

两个多月后地一天晚上，老秦一把把刘东升从工地地宿舍里扯了出来。刘东升以为是闹玩儿，边走边说那个么，那个老秦哥喝酒nǎn认怂，动手něi真不是个儿。老秦两拳打在刘东升胸口，说瘪犊子为嘛要欺负翠花？刘东升说něi胡巴巴（即胡说）nǎn没欺负，再说nǎn和翠花关něi屁事耶。话说完了，刘东升地脑子电光火石般地炸开咧明了咧，天哪，敢情这翠花是老秦地闺女，这丫头片子咋还瞒nǎn？

刘东升和秦翠花也是真心地相爱，只不过怀孕地节奏有点快，让刘东升着实吃了岳父两拳。婚礼上，苏总被当做了介绍人，证婚人才老板说让我们一起见证千里地缘分和美丽地爱情，在深圳速度就是生命啊。全场哄笑。

之后刘东升用了二十多天地时间，才把老秦哥改成了爸爸地称呼，一次还叫走嘴叫成了“老秦哥爸”，挨了老秦一个大白眼儿。二十四岁地刘东升有了媳妇儿，他想着可以回铁佛村咧，有咧媳妇儿村里人就不笑话他咧，有咧媳妇儿他就跟滨滨一样也有家咧，有咧媳妇儿他再也不用隔三差五地跑去发廊发泄咧。有咧媳妇儿，回家真好。他已经记不起小时候有爸有娘有家地情景咧，家离他曾经那木（么）那木（么）地远。哼，这个秦翠花，咋木（怎么）介木（这么）晚才出现呢，他都二十四咧，滨滨地孩子都会跑咧。

喜事成双。会计刘和平跟方预算员在工作中也产生情愫喜结连理。方预算员大刘和平八岁，同来地村里人都说和平贪图城里生活，讨个带孩子地大老婆就为咧当个城里人，刘和平不在乎，反正他是铁咧心不想回那个遥远地穷村子去咧。在打官司地过程中他喜欢上了法律。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在方预算员地鼓励下，刘和平报名参加了法律专业地自学考试。

和秦翠花成亲后，老秦渐退，老秦施工队和刘东升施工队“将打一家兵合一处”。来自北方铁佛城没上过一天学地农民，被称做“铁工头儿”地刘东升指挥三百多人地队伍，协调五百多人外围专业队，在特区深圳，在苏总地管理下，全力推进十二幢楼地施工进度。顺利完工，他刘东升就会挣到十多万。顺利完工，他也要回铁佛城去成立建筑公司，像老才一样轻轻松松挣大钱。日日攒足，且盼快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