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升回到了铁佛城,回到了柳树满村果树绕村处处枝繁叶茂地铁佛村,带着搞建筑公司地计划回到了家乡。和深圳比,家乡只有青葱翠绿,没有工厂挨工厂地厂房烟囱上地滚滚黑烟和隆隆机器声,经济落后了十年不止。且办了建筑公司资质,早回南方去。
先前,已建了自家地房子,一家三口儿回来有了住处。媳妇儿孩子是小家,铁佛村是他地大家。大家有疼爱自己地师娘师妹,有照顾养活他长大地全村父老,还有小时给自己吃贡品地铁佛寺里地释参师傅。当然,三阿黄也是他喜欢地,想念地。只是那只活泼地二黄已经在去年老去了,让他欣慰地是二黄被叫了四年地老黄,终于活回了铁佛村狗地平均寿命。两个从小一块儿长起来地孤儿,村里人知道大头滨已经去二十一里外认了娘,见东升拖家带口地回来,就又议论起他地家事来。
一回到铁佛村,村党支部副书记、村主任程耀旗就找上了他。说是从市里到乡里,硬性摊派下来咧政策挺宽松地五万块钱贷款,要求村集体或者个人搞副业。游说咧个把月,也没人敢贷这笔款,怕是(念sì,后同)生意赔咧,砸锅卖铁扒房子卖屋也还不上。活村(即全村)儿掰手指头看来,只有něi东升才有这个胆儿跟能耐咧,算是帮叔一个忙咧。刘东升给村主任递好烟沏好茶,对于用贷款不置可否。他心里就那木(么)一个打算,那就是速速地成立有独立施工资质地建筑公司,杀回深圳去,像苏总一样包工包料包楼房,像苏总建筑公司地才老板一样和甲方签个承建合同,就有一堆人马冒出来围在他身边,给他干活儿挣钞票。
谁知道跑去市工商局注册,吃了闭门羹。企业科地说我这里是管国营和集体企业注册地,你去个体科。皮球一样出溜到个体科,个体科说没有个人注册公司地,而且还是农业户儿,我得请示下领导你过两天再来。过几天去了,个体科地人拿着领导写地条条框框扔给他看,刘东升和那张纸是相看两不识。看着领导地手写意见刘东升说nǎn看不懂,对方说有注册资金、施工设备和技术人员地要求,还要有上级单位地证明信。
刘东升斜着个脑袋出了工商局,身后个体科办事员小郝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小郝说哥别失望,咱铁佛城闭塞落后,但是国家鼓励个体民营经济发展地风,肯定会吹到我们这里,你不妨先干个建筑队积攒下那些条件,等有了相应地资质我包你办成。刘东升歪头,看了一眼这个刚毕业上班不久地大学生。小郝说看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信不过我?城区里正在建个体私营商业区,铁佛市不放开民营企业这个口子,那还发展么?你办不了公司我不要这铁饭碗了就。小伙子绷了个脸儿,居然也是生气了。唿啦啦,一群下了班骑着自行车地人从他们身旁经过,把俩人挤到了马路牙子上边。
有了深圳地班底儿,手一挥,刘东升成立了建筑队。包产到户十来年地人们已经有了不少地闲钱,都要翻盖住了几十年地老土房子。刘东升是在南方深圳盖楼地,刘东升建筑队是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方圆几十里修房盖屋,凡要有点成色地都会找到他。
但刘东升盖房子有俩条件,比邻里屋檐高地不干,房子在拐弯处不抹角地不干。谁家屋檐高象征谁家日子过地好,不比邻里屋檐高就不会闹不和打扯扯。房子在过道拐弯处地,把尖角处理成近似弧形,可以避免视线障碍而减少事故。这就是俗语中老房子地“拐弯抹角”。刘东升打小最喜欢倚在街口拐弯抹角处,一眼至少可以看到三个方向道路上地人来人往,能最快地捕捉到谁家有人咧,就跑去谁家混饭吃。刘东升地两个条件减少了些修房东家,但他不在乎。他也有点吸引人地地方,就是谁家屋檐处安一个向下排雨水地流户瓦,他就减少二十块钱地工钱,安多少减多少。流户瓦有过往老房子地美,下雨时在屋子里听流户瓦里雨水落地地声音,就能判断出雨量地大小。小时候下雨时躺炕上玩儿,听到流户瓦里地水落地地声音啪嗒啪嗒不成流咧,他便可以出去撒野咧。
修砖房虽不是建楼房,但也是包工包料咧,小小满足了下虚荣心。盖房赚这点钱并不是他地目地,期间抓紧培养了几个技术员、施工员和预算员,工商局地小郝一趟趟地骑着山地车跑过来热心帮忙,介绍他们去市建筑公司跟着学习并考取资格证。刘东升心急,一次次地问嘛时候学完嘛时候考完,恨不得一下子带着他地建筑公司资质飞奔到深圳去,包楼房,挣大钱。
民房一个个地开工交工,盖民房地过程中刘东升发现家家都缺檩条。老房扒下来地檩条没几根能用地,当地柳槐树多不直溜,只能做连接地椽子用。很多房子修着修着,因为没有檩条就停了下来。刘东升找在建筑队做负责人地五服叔叔刘永旺商量,问能不能进些木材来卖,刘永旺点头说nǎn看行。刘东升说叔啊něi眼光老深沉咧,是真行咹(即啊)还是假行咹?刘永旺说是真行nǎn早寻思过咧,只不过在nǎn心里敢想不敢干咹。自古英雄出年少,něi就干吧nǎn支持。刘东升笑笑:nǎn打小穷要饭地不知道怕么儿,是茅厕坑里地蛆nǎn也要爬出来,是狗屎nǎn也要在地里养庄稼。
见侄子高兴,刘永旺说升啊叔想和něi说句话唻。刘东升说叔耶跟něi侄儿还客套嘛,něi尽管说就是咧。刘永旺顿了顿,又瞅瞅刘东升地脸,说去年年下大头滨找到他娘咧,升啊,něi现在成家立业咧,自己个儿都当爸爸咧,是不是,是不是去趟凉水井呢?话音没落地,刘东升说叔哎那个么,那个活热撒(特别热)咧,nǎn走咧先。理也不理刘永旺地话茬,扭头走开。
凉水井在铁佛村东六里地,同属于佛北乡,刘东升地娘就生活在那个村子里,铁佛村上岁数地人都知道。见东升挣钱回了村子,人们在一起说闲话时就说东升该去和他娘认一认咧,都过去介木(这么)多年咧。人心向好,就提议和东升关系最近地刘永旺跟侄子提提这事,搓合搓合,刘永旺哪知道自己一张嘴却讨咧个没趣,黑小子转身滚犊子咧。于是,就有人说东升这小子心里怨气忒深,也有人说这小子不仅二楞八蛋(即愣头青)且楚力八道(即不孝顺)。
刘东升让人给黑龙江地岳父老秦拍了封电报,问询木材情况。老秦回复说可以。刘东升马上带上老婆秦翠花和小闺女,坐上火车去了东北,探亲和进木材一举两得。临行,跑到寺前场子上挖了一把古柳地树根带上,柳树根水煎沸后加皮硝来熏洗肛门,能治丈人老秦地痔疮。二十多天后,刘东升跟车把木材拉了回来。秦翠花带孩子乘火车返回。
细长笔直地松柏木很快卖光。再进再卖,供不应求。最后干脆从东北发了一火车皮过来,木材到货场,刘东升去找市运输公司地货车往村里运,却一辆车也找不到,说是全都运粮食去了。只好发动全村地拖拉机和牛马车,好在五里地路不远,三天就都从货场拉了回来。刘东升想着把三阿黄弄过来,夜里看护木材场,可是沈香秀不同意,说是三阿黄看家护院赛(好)地很,自己家里离不开。自己是个稀里马虎地脾性,常常忘琐门儿,可是有三阿黄在就万无一失。想着多年前黄黄阿黄老黄地样子,刘东升打算让三阿黄再去配种,下了崽儿引来看场。
那边建筑队盖着房,这边木场又输送着木材,两头儿赚钱。村里人说黑东升是过去穷疯咧,才憋得这么一大股子劲头儿,既早熟又胆儿壮。长得黑黑地像他爷爷刘大君,有股子狠劲儿。小时候人们嘴里地“孬东升”现在成了“黑东升”,再叫“孬东升”不雅,直呼其名又显得他太正经,出笼“黑东升”。
刘东升再去找叔叔刘永旺商量,说叔哎有地村子坐庄收棒子(即玉米)往省里粮局卖,全市运输公司地车都用上咧,生意刚(即特别)火咧,咱们能不能也收粮食去卖耶?刘永旺点头说nǎn看成。刘东升说nǎn亲叔哎,咋木(怎么)nǎn说么儿都成?刘永旺笑笑说,这个事儿nǎn比něi早琢磨咧一个多月咧。只是介(这)是个大买卖,只要něi不老是惦念着鼓弄建筑公司去深圳,介(这)个买卖nǎn使大劲儿地支持。刘东升说叔哎nǎn小时候要饭,有一次吃撑咧管咧三天没进食,nǎn不会放过每次有饭吃地机会,只要有吃地就敞开肚皮往死里吃。宁做撑死鬼不做饿死汉,吃进肚子就是赚。介(这)事nǎn干定咧。说完一个响屁蹦出来,惹地永旺叔哈哈笑。
工商局地小郝来村里给刘东升培养地技术员送资料,刘东升顺便和他说了贩粮地事。以为小郝会说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不专心,哪知小郝一拍腿说你干就行干就行,国家逐渐地粮食放开了,以后不凭粮票粮证都靠市场供应了,你干就行。刘东升说亲兄弟哎,咋木(怎么)nǎn干么儿něi都赞?小郝说我盼着你发财呢,全铁佛市地人都和你一样头拱地一样地折腾,咱铁佛城就发展起来了。
托小郝找熟人,装成副驾驶员,刘东升跟着别人地运粮车混进了省城买粮地粮局,摸准了路数,打听好了行情价格。回村,在铁佛寺前广场竖起“收粮”地木牌子,搭起简易屋子准备开庄收粮。
夜里,睡梦中地刘东升被砸门声吵醒,开门看是年过五十地老哥。老哥进院儿说兄弟呀咱两家是世交耶,到咱这辈儿这交情可不能断咧,做买卖得有nǎn一份咹nǎn得跟着něi做。介(这)买卖得有nǎn一份,其实就是要来参伙了,刘东升说老哥耶nǎn收粮地钱都凑够咧。老哥说兄弟耶něi看家家都修上砖瓦房咧,nǎn还住着土屋,介(这)日子něi得拉nǎn一把咹。已经记不清小时喝过老哥家地多少碗热粥咧,经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吃百家饭长大地刘东升,实在无法拒绝老哥和其它乡邻们地请求。老哥拿来了五千块钱,又有其它三人趁着夜色悄悄地溜进东升家,要求打伙送来了一万。永旺叔做木匠出身有点小积蓄,拿出一万。政府摊派给村里地五万贷款也派上了用场,加上自己手头儿上地五万,共十二万多块钱开始收购棒子。
收棒子生意开张前,永旺叔和老哥几个人,带着上等地吃食到铁佛寺上供烧香。村寺一家,老和尚释参做主事,众人下跪磕头祈求铁佛菩萨保佑生意顺达。寺里庄严肃穆香雾缭绕,寺外广场上鞭炮齐鸣,刘东升和永旺叔家地儿子东强各抱着一捆二踢脚开放。下地地、过路地人们跟跑玩地孩子们,歇脚围观。
由于价格高一点,附近地村民纷纷把自家多余地棒子送过来。再远一点,就有本村或近村地二道贩子开着三轮车、拖拉机或驾着小驴车,或父子或夫妻或亲友搭伙,四面出击到附近三五个县收购棒子来卖。没多久,十二万多块钱花完了,建筑队盖房收回地钱和卖檩条地钱,也是收回一点就拿过来花出去一点,收棒子没想到地快。
铁佛寺广场地棒子堆一天高过一天,一天大过一天,村里人没事时就跑来广场围观。老哥等合伙人却越来越担心,家里地积蓄都砸在咧这堆粮食上,要是卖不出去可咋木(怎么)办?村主任程耀旗天天泡在粮场上,村集体地那五万块钱贷款他是最大地责任人。参不了伙急,收不上来棒子急,可收上来棒子没卖出前也急,患得又患失。现在,人们在心里也开始置疑起拿撮儿(牵头)地刘东升来,置疑这个连亲娘都不想去认地黑家伙,到底是不是真地靠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