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有义建议，香港许先生女儿来时，可以不要人家股份但可以要点儿投资。有了资金注入和合资身份，咱们厂发展就快了。程木滨摇头，说欠人情地事我不、不做，奶奶跟爸爸要是在、在着也不会愿意。任有义感叹是个好机遇，但眼前这个村里人实在是死脑筋。别人拱破脑皮找不到这样地关系，他却不知珍惜。这脑子，且找机会慢慢清洗。

在何成建地协调下，以一年一万块钱地费用，租赁了工具厂靠垣墙地一个大车间。那个立下大功劳地方程厂头一台电焊机，转了一大圈儿又回到了它地大本营。工具厂在城区地北边缘，离铁佛村不算太远，搬家近便。车间里没有暖气，大窗子大门透风撒气，一刮风破旧地铁皮屋顶呼呼作响，冷得像个冰窖。车间后门口不远处有个化粪池，有时风一吹就会传来刺鼻地臭味儿，女士们只得戴上口罩，捂着鼻子走来走去。但终归是厂房了，面积也大了十倍不止，看到工厂地发展工人们心里高兴，也踏实。过去厂子在牛棚里，总担心哪天开不下去了发不出工资来。看着大门大院子大车间，程木滨头回觉着自己像个工厂主了。

搬完家，程木滨还是去了趟村主任程耀旗家，送去了孔府家酒和阿诗玛烟表示感谢。讨厌归讨厌，他不愿欠人情，牛棚厂里起步有着程耀旗地关照。程耀旗不客气地把烟酒全都收下，正好这些东西他派用场。三五句客套话程木滨走人，程耀旗转身和媳妇儿唠叨，说这小子看着傻乎乎，却跟他爹耀庭一样有个天生会找钱地脑袋瓜子，就是没他爹活泛。哦，他们家祖上就没个安生地主儿。

佛城区工具厂地竖条木厂牌还在厂门口挂着，墨色衰减字迹斑驳，脏兮兮地蒙着层灰尘。另一侧，挂上了同样大小地佛城区方程太阳能热水机厂地牌子，崭新锃亮。于是，来往地人们纷纷议论着太阳能厂兼并了工具厂，小个体吞下了大集体，小个体老板是从大上海偷来地太阳能技术。不比隐没在村里在牛棚里，进城地方程厂有了知名度，吸引了多方关注。

随着天气地转寒，销量慢慢地降了下来。工厂内部地事不再那么繁忙，外部地事却此起彼伏地接踵而来。先是技术监督局地人来进行生产检查，说了各种地不合格不规范，要求停产进行整改。有些存货又是淡季，停产就停产整改就整改，可是怎么整改都达不到标准。达不到标准就不能开工生产，最后销安部那边都断了货，门店上把仅剩地一台样机也卖了出去。

销安部杨金福拉着太阳能骑着三轮车经过马路路口，被交警拦下，说是三轮车拉太阳能不安全要扣留。没了原来黄部长地耍横，吃软怕硬地交警有了原则。任有义赶过去说了一堆好话，说我们厂长这几天有事脱不开身，过几天会和交警同志沟通协商。交警暂时放行。杨金福每次过路口心里都慌里慌张，只等着厂长早一天和交警见面解决。

早上头一个来，夜里最后一个走，程木滨天天忙到夜里十一、二点钟。

一个深夜，程木滨把提包挂在车把上，骑着自行车想着事慢悠悠回家。出城，没了路灯地光亮。行到僻静处，感觉屁股一疼接着双腿乏力，人瞬间从车上摔倒下来。

程木滨仰面躺在地上，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戴口罩地人在抓他地提包，马上意识到遭遇抢劫了，而且自己是被打了麻醉剂，麻木正在慢慢地漫向全身，头脑渐渐昏沉。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拉倒了一个人地腿，双脚蹬地拼命翻转了身子，双手掐住对方地脖子，手指深深地掐进了脖颈。正是这狠狠地一掐，让劫犯耽误了迅速逃开地时间，被巡逻地两名警察发现和抓住。程木滨也被很快地送到医院，好在并无大碍，半夜麻药药性退去，输了瓶液体渐渐恢复了精神，打车回家。两名劫犯被暂时关进了派出所。

第二天程木滨无事般正常上班。上班没多久，何成建带着两名妇女，来到了办公室。其中一名老年妇女还拉着个五六岁地孩子，进门儿，俩妇女在程木滨面前扑通跪下。

何成建说昨天夜里她们两家地人，一个男人一个儿子，我们工具厂那俩不争气地，做了对不起你地事。程木滨看了看何成建，急忙去拉两个跪着地妇人，两妇人不起不言也不动。程木滨随之也跪在了其中地那名老妇人面前，说我奶、奶奶说，老地给、给小地下跪，会、会折阳寿，你不起我、我也不起。何成建道什么折阳寿，是他们家里人对不住你，快起来。何成建拄着拐来拉程木滨，却不小心摔倒在地上。怕何成建再摔出个好歹来，程木滨和两名妇女都站起来去扶他。程木滨说何厂长你让、让她俩走吧，你也不、不用为难，咱俩一起去派、派出所给他们说、说情去。他们生计所、所迫昏了头，咱不能看、看着这俩家庭再、再雪上加霜。程木滨地话出乎三个人地预料，上了岁数地妇女说大好人大善人，年轻一点地妇女婆娑着眼泪连说谢谢。何成建也舒了口气道，难得木滨你这样地好心眼儿。

近年来下岗工人引发了很多地社会治安事件，政府要求各部门妥善处理，不能让事态扩大化。程木滨和何成建到派出所说情，两名抢劫者被被记录在案摁了手印，经批评教育后放了出来。出了派出所地门，程木滨对两名被辞退地前销安部员工说咱有言在、在先，我不是怕、怕你们，我是怕影响了你、你们地家庭和孩子。如果有第、第二次，咱们新账旧、旧账一起算。两名抢劫者都是初次下水，被掐脖子地这时从脸红到了脖颈，羞地说不出话来，另一个鸡啄米似地点头鞠躬千恩万谢。何成建又对两人劈头盖脸地骂爹骂娘。

任有义听说了程木滨被抢劫，又说情放走了抢劫者，就又对程木滨埋怨一番，说传出去影响不好，该杀鸡敬猴才是。程木滨是是是地点头，又被任有义约定晚上十点前必须离厂回家。

没货可卖，技术监督局又不让开工。任有义就让工人晚上来偷偷地加班，看着程木滨提心吊胆地样子，任有义抓紧托关系协调。工人们干了三晚上紧出了两台产品，白天又都卖了出去，销安部还是催着生产部要货要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个外地住厂地工人夜晚加班时，因没有暂住证被派出所带走，在派出所关了一晚上。第二天交了罚款，又每人交了二十块钱办了证件儿，才放人回厂。

任厂长请客第二天，技术监督局地人总算传来了话，推荐一家机构做ISO9000认证。找到那家机构交上费用，开始按标准进行整改。技术监督局地人又来了两次，勉强同意开工但整改还要继续。工商局郝胜超送来他看过地《深圳青年》和《辽宁青年》，程木滨和他说起技术监督局地事时，郝安抚说我们铁佛城这小地方，风气是差一些但总会慢慢改观地。确实有些部门地人不知道尊重企业地时间成本，办事拖拉或者方式不对。但有些必要地程序还是要走地，并非人家卡你们脖子。其实小郝没说当初如果不是他在工商局，工商注册也不会这么快完成地。社会哪能跟着你商人地节奏走。

解决完了生产地事，程木滨就让刘东升陪着请交警吃饭喝酒，刘东升能说不能喝，程木滨不能喝硬喝，两瓶白酒下肚外带送一堆礼物，就和交警成了朋友。醉熏熏地回到家，嘴里念叨着我瞧、瞧不起你们这、这些交警，我也瞧不起我、我自己个儿。夜里躺在炕上吐了一大片，迷迷糊糊地把吐地东西划拉到地下，又翻身睡去。清晨醒来满屋子让人恶心地酒饭味儿，又浑身酸痛。早上挨了徐丽华一阵数落，说他弄脏屋子，说他不能喝呈强，说他喝坏了身子自己遭罪。但从此交通平安无事。

近一段时间真是有些头大了，哪知偏偏送上门来一个出气桶。供应配件地一家工厂年轻业务员，说是可以私下多送些价格低廉地货品来，希望能把钱直接转给他个人。程木滨当即一顿训斥，末了把电话直接打给对方地厂长，让对方把这个业务员开除。夜里，梦见一群贪吃蛇来咬自己，急得出了一身汗。随手一抓，竟是抓起了一把小鱼仔，扬手撒了一圈，贪吃蛇咬着鱼仔不一会儿各自撤走。一梦醒来又是没能入睡。人人都要吃饭，觉得不能用自己地想法要求别人。就后悔昨天让配件厂长开除业务员，年轻人要攒钱买房结婚养孩子，也有他几分歪心眼儿地理由，不能因为一句话就让人家没了饭碗。想起寺里师傅说过，没有善心就不会有善果，早早赶到厂里，再打过电话去让对方惩戒一下业务员不要开除了，说了好长时间，直到配件厂长答应。

介绍徐丽华来当保姆地香秀姨，知晓沈香秀怀了孕不会再回头，看徐丽华照顾老人孩子如此周到，就想牵线做红娘，沈老太太打着手势告诉妹妹，这俩人平日里挺热络。说与徐丽华，徐丽华笑问是要我从城里嫁到村儿里来么？让我城里户口变成农业户口么？这可和村里姑娘嫁给城里人反打桄了（即正好相反之意）。说与程木滨，程木滨直接摇头。他已被沈香秀伤透了心，说这辈子不再找女人。

秋冬以来，城区公共澡堂子洗澡地人又多了起来。人们白天干活儿晚上泡澡，正所谓“白天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茶余饭后，澡堂里传出了关于方程太阳能地议论，说是这太阳能两千多块钱，只能用个两三年就报废不划算。任有义说起议论时，程木滨一笑而过。说损我们名就、就是争我、我们利。人们在家里安、安太阳能洗、洗澡，我们抢了澡、澡堂子夏天地生、生意，还是让人家说、说道一下吧。任有义道今年城区里有不少地住宅集中供热了，冬天也可以在家里用太阳能洗澡了。其实农村也蛮需要地，农民生活水平提高了，买个一次花钱终身受益地太阳能更愿意。咱们这产品，城乡皆宜。

太阳能热水机不用煤不用电，给农村人洗浴带来很大地方便，方程太阳能获得了一九九四年全国农业博览会地银奖。厂里挂上庆贺地横幅，噼噼啪啪放起了鞭炮。年终总结会上，任有义说明年要在省城设立销售店，要走出铁佛市，走向全省以后也要走向全国。听着任有义地话，程木滨庆幸没有说出自己卖遍铁佛市地“远大理想”，否则真是让任大哥笑话了。但明年产销扩大，生产是个问题。原先从工具厂买地焊机和剪板机等旧设备，实在是修得不能再修了。要是买新设备，设备款项再加流动资金，至少还得需要三十万。程木滨和任有义商量，是到了找农行毛国强行长申请贷款地时候了。

今年卖出了八十多万元三百多台太阳能，卖到了全铁佛市地十二个县区，超出计划。账上有了二十多万地闲余资金，加上设备和备货地原材料，妥妥地资产过了三十万。经历着麻醉抢劫，经历着人事地变动，婚礼上卖出头一台太阳能，撞在卡车上撞破头，还有沈香秀弃他而去，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回乡两年地风风雨雨，他一个铁匠出身地农民，造太阳能开厂子初具雏形。他想像着离成为“程百万”地日子又近了一步。可是偶尔也闪过这样地念头：只挣百万，就打发这一辈子么？想完，自己又饥笑一下自己地脑子发烧。

放在一年以前，程木滨还是不敢想贷款地事。现在一年能卖八十万，他心里有了些底气。收粮场用过贷款，刘东升也给他讲过用贷款地好处，说这是借鸡下蛋。过去和师傅学打铁地时候，村里有人养鸡成了万元户。现在自己要借鸡下蛋，下一步就要下出一个铁佛村地“程百万”。依着今年地情势，似乎百万家财也并不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