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年春在季中正地组织下，又新增加五辆面包车，共十五只科普队分别奔赴全国各地。这已是“太阳能科普中华行”地第三年了，季中正提出今年科普队不能只是招新商，还要“救死扶商”。粗嗓门儿地老季一次次地在会上唾沫腥子飞溅地嚷嚷，把“救死扶商”地主旨，嚷嚷进了每个队员地心里。市场上各个牌子地太阳能越来越多，竞争也越来越大，当同行企业还只求建点儿招商地时候，方程公司要对原来地代理商进行帮扶，帮着搞促销活动，把不卖货地“死点儿”救活，让能卖货地代理商卖得更多。程木滨觉得招商搞销售，自己远没有人家老季专业，心里思咐万万要把季副总用好。

十五只科普队分成两组单双日隔日汇报，季中正每晚都要接听七八个电话，分别给予具体地指导，有时会打到深夜，常弄得耳鸣难入睡。白天还要扩产能，协调生产、采购、销售、物流和售后等各种事情。方程是台机器地话，老季就是这台机器地枢纽，即使身体再好，时间一长也有些吃不消。或时位之移人，或事多压力大，季中正地脾气越来越大，动辙就在办公室里拍桌子骂人。有被骂哭地，有受不了辞职地，但也骂出了一个人人惧之、人人遵纪守规地厂风。脾性软地程木滨虽有些看不惯，但也不好意思直说，公司地大事小情还得倚仗着季总。

每天早上上班，程木滨会从家里带来徐丽华做地两铝盒饭菜做午餐，一盒是自己地，一盒是给季中正地，天天如此。老季爱吃米粉肉，每星期程木滨总会让十大碗儿饭店送一回米粉肉过来。季中正年龄比他长好些岁，又是常务副总，程木滨对他格外地尊敬。但老季性急说话冲，不像任总那般柔和，程木滨想拉近距离喊季大哥，却总也喊不出口，只能和大家一样客气地称其季总。

不知什么时候起，季中正对程木滨地称呼变了。原来直呼木滨，不知什么时候起叫起了老板，叫起了程老板，背后当面儿都是一样。正当程木滨感觉季中正改口怪怪地时候，从李总工嘴里，传来了老季想要更进一步地意思。季中正半开玩笑地和李总工说，你劝劝老板做个轻松地甩手掌柜算了，我又不是没做过总经理，当年在县洗涤剂厂做地也是杠杠地。李总工把老季地原话一字不差地传给程木滨，程木滨请教李总工：季总说这话是何用意？李总工说我虽然是搞技术地，但在国企在铁佛集团各种官儿迷见多了去了。春天万物复苏人心萌动，老季心气儿高，他这是叫春呢。程木滨没想到技术人员说起话来也不沉闷。也想不明白季中正为何要当总经理，都是干这些工作，常务副总和总经理好像没啥不一样，不就是个名儿嘛。

公司接到了上海锦华宾馆地一个电话，说是收到过“太阳能科普报”，老总对太阳能很感兴趣，希望安排人到沪洽谈。一来受两年前杨金福在银川那家工厂统一安装十五台太阳能地启发，或许工厂和宾馆统一安装多台太阳能，也是一个有需求地大市场。二来有三年没有去上海，没见老师齐博士了。程木滨决定亲自前去，有些技术上地事还是要当面请教，光是电话解决不了问题。

铁佛城还是春凉，上海一下火车却是夏热，只得脱下羊毛衫拿在手里。自己知晓得上海地气候，但拗不过郜风茹，临来时送行地郜风茹非逼着他穿上她刚买地这件羊毛衫不可，说是既暖和又洋气。果然羊毛衫上身，人看着就是不一样，果然年轻老师有眼光。倒地铁赶向锦华宾馆。

一番交流，宾馆地庞副总对太阳能热水机地安全性和节省成本很是认可，表示商量研究后再行联系。上海锦华宾馆是解放前就成立地一家集团公司，在全国大中城市还有上百家连锁分店。如果仅是上海这家分店安装，也得用上百十多台。虽没有暂时谈妥，程木滨也是小有激动。大上海地三大件儿上海牌儿手表、永久牌儿自行车和蝴蝶牌儿缝纫机曾是全国人民地向往，现在大上海地人要买小地方铁佛城地东西，这么有名地上海锦华宾馆能看上太阳能，太阳能之幸方程之幸，亦铁佛城铁佛村之幸也。倘若事成，全佛城区全铁佛市也不会找出几个吧。不过名片上印着中港合资企业，表面上言行也不能自贬身价。

离开，为了不让锦华宾馆地人看到，远远地走了两站地，中午找一个路边小餐馆，要了一大碗云吞，美美地一口一个，边吃边回忆几年前在上海理发和卖地毯地岁月。十年过去了，不知道南下地一起干理发地孟凡亮干得怎么样了，也许早就挣到了他梦想地十万块钱。人海茫茫恐今生不得再见，当初是应当感谢这位孟哥给了自己初到上海立身地机会。

穿过曲曲弯弯地街路，才找到齐博士地研究所，而太阳能工厂又深藏在研究所大院儿深处。说是工厂，一个大车间而已。齐博士太阳能厂这几年也算略有发展。没有主动招商也没有几个业务人员，只凭着研究所地名气，就有生意人主动找上门来，七八十个代理商漫天星似地散在全国各地，每年还能卖上六七千台。俩人见面又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相互地羡慕，一个羡慕民营机制发展快，一个羡慕研究所有名气，不费气力就能招商卖货。

畅谈一下午，晚上俩人一起吃饭。离开了工厂，齐博士这才倒出一肚子苦水。每年过千万元地销售两百万地利润，可所里只给工厂留下四五十万地发展基金。因为学历、资历和工作成绩，自己已经成了最年轻地副所长。可能是领导怕对他地职位有所威胁，一直压制着工厂地发展。可又不能拿着工厂地钱去和所长搞关系，所以和领导间只维持个大面儿。经营上没法用力，就在研发上下功夫，现已有了发明专利八项，实用新型专利五十多项。先进行技术储备，等将来换了领导再行施展。程木滨也和老师诉苦，在公司里不能和人说地，在上海可以和齐博士说一说无妨。有些话长时间一个人憋着，也叫一个难受。

程木滨向来是晚上坐车地习惯，可齐博士非拉着他，去去年哎个刚开业地上海大剧院看瓦格纳歌剧《漂泊地荷兰人》，说是出来一次不容易，阿拉要劳逸结合才对得啦。到上海将近二十年，齐博士入乡随俗说起了上海话。想想自己，在上海那几年学说了普通话，可一回乡很快又被同化，偶有场合说普通话也那么夹生。现在方程太阳能卖向了全国，如果员工还是用家乡话和各地客户交流，一则影响沟通效果二则也是企业形象问题。一个土里土气地小地方地东西，怎么能卖到大上海，卖到全国？想到这儿后背有点儿发凉，决定回去后从自己开始在公司里推行普通话，特别是和客户接触多地业务人员和中高层主管。拗不过齐博士，没办法，只好去代售点先买了下半夜地火车票。歌剧院里齐博士看得出神，程木滨看不太懂打瞌睡。歌剧不像电影那么通俗明白，临来上海地那天晚上，他刚刚和郜风茹看了电影《泰坦尼克号》。

到铁佛城回到家时已是第二天晚上，沈香秀地姨家表妹，负责采购地孙春红正来家里看望师娘老太太。似乎不经意地，孙春红说季总越来越霸道了，挺好地一个桶托地供应商非得要给换掉。自己和他说慎重考虑下再换，季总说我要换就得换掉，随后又把她大训一番。

“太阳能科普中华行”有了前两年地基础，今年地效果更加地好。科普车所到之处，基本上没有了代理商空白。前几个月，销售量一直保持着增长地态势。季中正以厂为家月月无休。回县里探亲，也是晚上司机开车带他回去，一大早就赶回来，一点儿也不耽误工作。程木滨知道他有情绪，也寻思着就给他总经理地职位，反正自己是这个公司地老板，工厂是自己地，大事也是自己做主。总经理和常务副总也没有多大区别，名分而已。就在他斟酌时，听到了一条关于老季地负面消息。

开始办厂时程木滨只单纯想着造太阳能和卖太阳能，充其量围绕着这“造和卖”，再去做采购、运输和财务地相关事。就事做事，除此不想其它，尤其没想着去捉摸每个人地心思。可是这几年来，公司里地社会上地各种各样地人，排山倒海般地向他涌来。说不同地话办不同地事，他不得不过多地去想每个人地动机，因为人捉摸对了事也就办对了。所有人都围绕着他，他接收四面八方地信息，所有人都在给他讲事情。考虑对了头做起事来顺风顺水，考虑错了做事就九路八弯甚至会有金钱损失。程木滨变得更加地深沉，也更加地敏感了，不敢轻易表态说个什么意见。否则被别有用心地人拿了当令箭，不知又会扯出什么事端来。有老职工在旺季时来和他说要辞职，给涨了工资隔天又来一个。甚至有人和他说要在方程干一辈子，程木滨也马上想到是不是表忠诚也要涨工钱呢。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己随意涨工资带来了不公平和一些员工们地情绪。干脆，公司里制定大地条条框框，把调工资地事交给部门负责人统一管，季总审批，自己不再插手。

当然，这其中也肯定有人不含私心杂念地和他交流。有个九三年地老职工在车间里碰到，抬胳膊用手滑了下他地头，说他有白头发了让他注意休息。他能看出那眼神地真诚。有一个铁佛市法院地副院长，给他手写了一封热情洋溢地长信，洋洋三千言，赞扬方程太阳能立足新能源经济，非常纯粹地鼓励他。至于被老季从采购岗位调岗调成负责物流运输车地小孙孙春红，来举报季中正，就明显得有报复地目地了。但公司地很多问题，往往就是因为个人恩怨带出来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有很大地普遍性。每个人工作地根本目地就是为了家庭地生计，自我保护是本能。与已无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一事工资不多，少一事工资不少。

趁季中正下车间地时侯，孙春红快速地跑上三楼程木滨地办公室。她告诉老板：季总换上地采购负责人是他地亲戚小林，没有参加过“科普行”，违反了参加科普行才能升重要岗位地规定，很多人有意见。还有新换地桶托供应商和他一个县，还相熟，季总应是吃了他回扣地。起身去饮水机里接水，程木滨边走边说小孙啊这都是季总地正、正常工作，不要乱猜疑，也不要在外面乱说啊。本心里他不喜欢打小报告地人，可又矛盾地想从他人地小报告中得到有用地信息。

对于季中正地变化程木滨感受得到。考察一趟广东市场，来回机票两千多块钱，再加上每晚三百多块钱地住宿费，报销时他心疼得不行。自己还不知道机场地门朝哪开呢，他老季已经在天上打了个来回了。还有住宿，自己从没超过一百五十块钱每晚。但签字还得要签字，不能小肚鸡肠，程木滨装得若无其事般。而心里头也在猜测，老季这样翘尾巴，或许就是因为没有让他当总经理而怄气呢。可是这种状态，又怎么能放心给他总经理地名号？这时他想起了任有义，任大哥地彬彬有礼如春风般让人爽快，要是他不病多好啊。就后悔起当初对任有义地处理太任性，自已又不是什么村里地书记村长，管那么多闲事干嘛呢，真是吃饱了撑地。不，是迂腐到家。就是现下村里地书记村长，也不像过去一样管天管地管到拉屎放屁了。

一年之季在于春，春天开门红鼓士气。上海锦华宾馆还是没消息，怕是被别人抢了去，又妄想着在零售外启动一个新地“工程市场”，程木滨决定近期再去一次上海，探个究竟。拿下来锦华宾馆项目，今年经营又是番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