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止陌不以为意,笑着说道:“你这般郑重,倒是让我有些紧张了。不会是那小丫头出事了吗?”
温止陌的神情怔仲了一瞬,胸口处极快地滑过一道悠长的疼。
但他很快就笑了起来,笑得漫不经心。
阮清和刚探出墙头的两只眼睛瞅见了这一幕,却并不如何意外。
温止陌待她,从来都是冷漠而又残忍的。
仅有过的一次温柔,来得又太过突兀,像是不太精心细致的一场算计。
她并不觉得如何伤情,这也是天帝恨极她的原因。
前任天帝仙逝的那一日,九重天上的众仙都哭红了双眼,凡间也连着下了数十日的大雨。
阮凤兮更是身子虚弱得站都站不起来,接连在床榻上躺了近百年,才勉强好了一些。
却还是落下了个心疼的毛病,稍一动气,心口就会疼得厉害,出气也出不匀,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阮清和那一年已有六岁,九重天上的仙童大多早熟,一两岁模样的稚童都能懂事知礼。
她独自站在伏地大哭的众仙堆里,神色茫然,周身缭绕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气息。
阮清和尝试着想要跪下来,也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但是她做不到。
神仙都有的淡薄的七情六欲,她似乎一点也没有。
阮清和平静地跳下墙,身上还是那件没来得及换的淡绿色宫装,梳着双丫髻。
宫装上是一大片不太规整的血色,像极了胡乱开放的野花。
阮清和神情冷淡,没有一点少女的娇俏,淡淡地开口说道:“温止陌,我没死。”
温止陌显而易见地出现了一丝丝的慌乱,耳根处有些发红。
阮清和有些想笑,就扯了扯嘴角。
她想要的是酒楼包厢里,窗前那个大锦鲤的玉雕。
凡间多的是成双成对的物件,那个大锦鲤却是形单影只,与她十分投契。
只可惜温止陌太过自恋,非要送上门来。
那么,她为了避免伤了温止陌的面子,就只好顺水推舟地收下了。
温止陌手掩唇角,凤眼上挑的弧度极媚,眉心隐隐见一点红痕,若是懂姻缘的神仙在此,定能看出是红鸾心动。
温止陌弯着眼,笑得春风拂面,语气是捏着嗓子挤出来的温柔:“阮姑娘若是不嫌温府简陋,我们就在此成亲吧。”
温止陌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浑身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夸张气息。
温止陌在九重天上有着一等一的好名声,待人接物犹如步步生花,熏人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大殿。
温止陌只要愿意,断然不会叫人瞧出他的不情愿。
文枫背后生起了一些寒意,瞧着温止陌这下一刻就要去杀人的模样,连忙开口打断了他:“谷主,阮姑娘没死,但还有一个人死了。”
温止陌的眉头一动,侧过脸来,问道:“还有谁死了?”
文枫刚急急上前一步,嘴巴张开了半边,便被半个红果给封住了嘴。
他痛苦地张大了嘴,但远没有将红果丢开的力度。
那红果上还有着阮清和深浅不一的尖利牙印,并不大规整。
温止陌嗔怪地指着阮清和,说道:“好一个顽皮的丫头。你不让他说,不如你亲自与我说说。”
阮清和一把打掉了温止陌指着她的手,抿了抿唇:“你先同我成亲,我再告诉你。要不然的话,你一步也别想离开这温府。”
温止陌这几日草草将温府给收拾干净了,寻出温府仅剩的几匹红绸裁剪了,悬挂回廊之上。
红绸太少,回廊上只有一边挂着红绸,另一边却是空落落的,异常凄凉。
文枫小心翼翼地踩着凳子擦拭着回廊柱子上的灰尘,皱着眉挑下一张又一张的蜘蛛网,满腹疑惑:“主子,您真要同阮姑娘成亲?”
温止陌悠闲地坐在长凳上,一只长腿支在长凳上,双目悠远地望着温府那一汪臭了的湖水,头也不回道:“我从不虚言。”
文枫费力地跳下凳子,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几缕蜘蛛丝就顺着他的额头黏在眼皮上。
文枫喘着粗气,歇息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才缓过神来,嗓子火辣辣地干咳了几声,问道:“那不如我向阮姑娘请示一番,这红绸实在有些破旧了。我出去采买一些新的来。”
当年后宫生变,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柔妃遭难不久,温府也遭了个祸端。
老皇帝只道柔妃不贞,那她出身的温府理所当然也不够忠心。
温府势力太大,须得抄家灭族才算斩草除根,对得起江山社稷。
查抄温府的,便是玉妃的出身的李家。
温府值钱的物件儿,都被搜刮干净了,连地皮上珍贵点的花草树木,都被折了个干净。
唯独只剩下库房里压箱底的几卷红绸布,被虫蛀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洞,还有深深浅浅的黑色污渍。
查抄的官兵嫌弃红绸太脏,用脚踩跺了几下,再吐上几口痰液,便把它丢弃在了库房里。
这样的红绸,本身就带着不吉。
温止陌支起的那条腿放在了地上,双手背在身后,意味深长地瞧了文枫一眼:“你懂什么,这场亲事,原本就不吉。没一个好的开头,也没有一个好的结尾,倒也算得上是善始善终了。”
温止陌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心情悠闲自在。
阮清和和温止陌成亲的那天晚上,不远处的皇宫内殿里突然起了熊熊火光。
城内喧嚷热闹的气氛,似乎被泼上了一盆冰水,立刻就沉静了下来,只还冒着袅袅的白烟,在不安地躁动着。
阮清和蓝布衣衫上捆了红绸,红绸上歪斜地打了一个合欢结。
她头上没有盖头,只乖巧地梳了一个新妇的同心髻。
原本红绸不够,温止陌忍痛从仅有的一件红衣上撕了一块红布,准备将就将就。
阮清和在温止陌身旁看了许久,都不作声。
直到温止陌举起了红布,准备将它盖在阮清和的头上。
她看见他衣衫处松开了一颗纽扣,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以及喉结,才陡然出声道:“我不要盖头,我要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