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思看着皇上未出声,唯恐皇上是被梦魇住了,在一边站了片刻,这才上前轻声询问:“陛下?”
慕容惊澜眼珠动了动,慢慢回过神来,看向站在一边的不是福严,而是他那个当亲儿子般教养的徒弟,身子有些瘦弱,模样长得还可以,在他面前也没有过于惶恐或者奉承,只是记不清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
叶长思不妨陛下会问他名字,倒也是规规矩矩的答了:“回陛下,奴才长思。”
“长思,好名字,可有姓?”
“蒙师父不弃,让奴才跟师父姓,姓叶。”
“叶长思啊”慕容惊澜似是回忆一般,对一个名字也体味上半天,片刻才道:“以后多来朕跟前服侍吧,你先下去吧。”
叶长思行了礼,半退着出了内殿,刚才皇上是说让他到近前服侍吗,心中猛然生出了巨大的欢喜。
殿外的窗户被夜风吹开了,叶长思走过去关窗,一阵冷风吹过来,让叶长思脑子一下就清醒了,他明个一定要先跟师父说一下。
内殿无人了,慕容惊澜坐在床上,眼神一瞥,就看到了枕边放着的龙佩,从窗外映照进来的月光落在龙佩上,白莹莹的一团,真是像极了传闻中的从天而降的神物,夜间才会显示的神迹。
慕容惊澜现在的脑子异常清醒,一场梦让他睡意全无,他经常会梦见阿姐,但阿姐在梦里从来都没有说过话,只是微笑着看他,而今天,他的好阿姐,一张口就质问他为何杀他,那个他毋庸置疑,是他的姐夫文狄。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这个梦真实的让慕容惊澜心惊,明知道这一天不会出现,可他还是心里害怕。
尤其是他阿姐梦中的那身衣裳,让他猛然将之与龙佩所示的女帝联系在了一起,他的阿姐,身份尊贵,又极为受宠,才貌双全,如果不是生为女子,这大荣的天下,还真不一定是他的,尽管如此,他的父皇还是将龙佩中的阴佩给了他阿姐,这不是寄予厚望是什么。
谁又说女子不能为帝呢?
他的阿姐从来都不输于他。
他的阿姐,慕容惊鸿,是整个慕容皇室的第一个孩子,虽是女孩,但父皇那时初为人父,对她自是宠爱万分,而后来慕容皇室的朝堂与后宫之间的争斗,皆因子嗣而起,皇室之中也再也没有女孩存活过三个月,故此,慕容惊鸿就成了皇室唯一的公主。
不同慕容惊澜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慕容惊鸿近五岁时才被赐封号为弘阳,弘阳是大荣境内东都府弘阳郡的都城,是少有的富庶之地,由此可看出,慕容惊鸿并非是一个空有封号的大长公主,她像王爷一般,有封地,有实权。
慕容惊鸿早慧,她并不像寻常受宠的女子一般张扬跋扈,她爱文,善弈,知礼仪懂进退,对他这个同胞的兄弟,更是疼进了骨子里,就连对待身边的宫女也都是和善的,从未听说过大长公主殿内有人受罚。
但慕容惊鸿也有生气的时候,慕容惊澜见过一次,就是他跟在长姐身边,遇上了被太监欺辱的慕容衍,他的小十弟。
后宫里的孩子太多,他从来都不在意,尽管大家都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他心知这些人将来都会成为他皇权之争的劲敌,从不深交,但是他的长姐告诉他,有些人,可以为敌,亦可为友,想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助你,你就要给他们一个帮你的理由。
而他最大的理由,就是生而为太子。
所以他的长姐一出现,那群太监就都禁了声,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皇家儿女,生来自带威慑,慕容惊鸿不怒自威,当即就下令杖杀了欺辱慕容衍的太监,并将年仅六岁的慕容衍扶了起来,笑盈盈的告诉他:“我是你长姐慕容惊鸿,这是你的太子阿兄”。
慕容衍从未被人这般温柔的对待过,就是他的母妃,也只是将他当做争夺皇权的工具,那时的慕容惊鸿已经十四岁了,少女刚开始抽长的倩影在慕容衍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也是从那开始,慕容衍开始相信一个人,相信那个他称为长姐的人。
其实慕容衍不知道的是,慕容惊鸿救他,还是因为那群太监,挑战了皇室的权威,作为长公主,她不允许,与她流着相同血脉的人,活的那般低贱。
也就是那次,让慕容惊澜知道了,他的长姐,并不是一个柔弱可欺之人,而是一个强大到足够可以压他这个太子一头的人,那样的胸襟和谋略,他自愧不如。
如果他的阿姐没有出嫁,或许,他的皇位,要比现在还要稳固。
可惜了......
慕容惊澜脑海里百转千回思虑万千,像他阿姐这样的女子,世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沉声道:“来人”。
寂静的空气中有人影划过,落在慕容惊澜面前一个玄衣男子,单膝跪地拱手道:“陛下”。
自古帝王身边都会有隐藏的势力,既可为皇帝的铠甲,也可为利剑,并且从来只听从皇帝一人的命令。这个玄衣人就是慕容皇族的帝王暗卫七卫之一。七卫之中人有七,以北斗七星命名,分别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此七卫,平常不出,但总有三人轮流值守在皇帝身边。
今日出现的是天权,不喜多言。
“近日无剑可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无剑曾经被慕容惊澜排入七卫之中,但后来将他赠与文重,便在七卫中除名了,是以天权对此人甚是熟悉。
“不曾”。
慕容惊澜用力按了按脑壳,这个无剑,自从到了文重身边,几乎不曾传回什么消息来,倒是把文重保护的很好,他想探听点什么消息都要七卫亲自出马才行。
“有关文重的消息,可有?”
“前几日,有一老僧,同郡主提起龙佩。”
慕容惊澜直起身子,看着下方的天权:“盯紧文重,查探老僧下落”。
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提及龙佩。
天权得令,从黑夜从隐去了身影,如同来时一样,倏然不见了踪迹。
慕容恒回到王府就进了屋子闭门不出,亲卫们没有得到命令不敢进院,明决和江隐守在门口也不敢逾越,整个王府里安静的没有一点人气,谁知道王爷会不会突然下达个什么命令,或者不小心触到王爷的霉头一命呜呼了。
所以人人都小心翼翼的。
直到深夜,从慕容恒屋子里猛然传出一声爆裂声,守在门口的明决江隐以为王爷又遇刺了,想都没想就破门而入,就看见慕容恒好端端的坐在桌边,地上残留着杯子碎片。
江隐没有沉住气,被面前的一幕惊得有些反应不过来:“王爷?”
慕容恒看着突然闯入的江隐明决倒也没有生气,朝二人挥了挥手:“本王无事,你们出去吧,没有本王的命令,不用进来。”
江隐还想说什么,被明决眼疾手快的往后拉了一下,话头一顿,就听明决干脆利落的应道:“是”,便也跟着说了是,就被明决拉出门去。
一出门江隐就忍不住了:“你拉我干什么?”
明决一张万年冷面丝毫不变:“不拉你,等着你惹恼王爷一块挨板子吗!”
“怎么就到了挨板子上,我就是担心王爷,想留下来警戒。”
“用不着你,王爷今夜会很安全。”
“你这说的什么话,明决,你跟我说清楚......”看着明决不加理会的往外走,江隐紧跟着,非要问个究竟,可明决,却是个不想说就绝不会多说一句的人,江隐注定一脑的问号了。
慕容恒从宫中回来以后,就一直在想,方才在宫中往龙佩上滴血的事。他同样也滴了血,可天谕就是没有出现,慕容惊澜流着和他一样的血,偏偏他滴了以后就显示了天谕,他可不会相信只有真龙天子才能看见的这套说辞,所以其中必然有他不知道的地方。
回想着从滴血道天谕显现的整个过程,慕容惊澜所做和他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慕容惊澜是将血滴在了龙眼上,而那条龙,也是在龙眼一亮之后才吐了天谕,关窍竟然是龙眼。
思及此,慕容恒才一气之下摔了茶杯泄愤,平白的损失了龙佩,早知道他就不那么吝啬自己的血了,多滴两滴总会滴到龙眼上。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他也是天谕的唯二目击者之一,天谕中的女帝,让他心生惶恐,又满含期待。
女人为帝么?真是有意思极了!
整夜里,慕容恒毫无睡意,他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女子能够登上帝位,他罗列着身边出色的女子,从深宫中的太后,到后宫的妃嫔,再到朝臣权贵的妻室女儿,无论是能文善武的还是八面玲珑的,怎么都没有资格登上帝位。
可以为帝的,要么位高权重人品尊贵,要么德才兼备雄韬伟略,这样的人,别说是女子,就是男子都少见,慕容氏是打下来的天下,到现在才短短几十年,若不是前朝大朝失了民心,慕容氏又怎能一朝得权荣登大宝,说起地位尊崇,还得要数前朝王室,那可是几百年的基业啊。
对啊,前朝王室还有遗孤呢!
慕容恒突然笑了起来,眼神里划过凌冽的杀气。
王室遗孤啊,很快就没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