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东方欲晓,夏天缓缓地睁开双眼,用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冰冰凉心却未飞扬,相反倒沉了沉,卧室昏黄的灯光照了一夜。
夏天起身随意披上件外衣下了床,刚离开温暖的被窝,就觉得一股凉风从阳台渗透了进来。
叶伯煊是一夜未睡。先是轻拍着媳妇,看着夏天闭眼入睡了,才起身下楼陪着他父亲继续跪着。
后来是外公来了,他看到父亲拉住外公的手就哭了,留给他们空间才上了楼。
夏天拉紧了下外套,走到阳台就被冷气冰得一激灵彻底清醒:
“你一夜未睡?还抽了这些烟?”夏天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叶伯煊才有所察觉。
叶伯煊动了动早已经站得有些麻木的双腿,用着沙哑的嗓子回道:“怎么起来这么早?再回去睡会儿。”
叶伯煊说完就去拽夏天,夏天摇头拒绝,伸出手抚摸叶伯煊带有胡茬的脸:“你去跟我眯会儿,要不我就陪着你。”
夏天执拗的态度、关切的表情一览无遗。
叶伯煊想要咧开嘴笑笑,可由于实战演习时严重缺水,嘴唇干裂得不像样,一动就出血丝。
“好,我们一起。”
两个人都清楚再躺下也睡不了多久,索性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夏天一寸寸的抚摸着叶伯煊的脸颊,叶伯煊粗糙的大手也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夏天的后背。
“我不在家,你怕没怕?”
夏天趴在叶伯煊的胸膛摇了摇头。随后才说:“最开始是担心你的情况。后来奶奶……我就开始担心你知道后……”
叶伯煊闭着眼养神,咕呶了一句含糊不清的“好丫头。”
夏天知道叶伯煊没睡,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了。他没正经的时候话特别多,等到真的过了心的事儿,相反倒不说话了。
夏天心疼地搂紧叶伯煊,叶伯煊也紧紧搂着夏天,汲取着那份从心里散发着的温暖。
俩个人相依相偎地靠在一起,迎来了雪后初升的太阳。
夏天只说了一句话,再未多开口过,她不需要打听,她和他不需要过多交流,因为他们彼此都懂。
“伯煊,你看太阳照常升起,我们要活在当下,珍惜眼前的人,然后用力地、狠狠地爱,才不枉我们来到人世间转了一圈儿。”
叶伯煊用胳膊挡住额头,眯眼看向窗外,轻点了下头,把夏天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下巴处,从胸腔发出的声音、低沉有力:
“热血付苍生,以和平慰奶奶在天之灵。她会知道,我会为祖国守岁,为她增辉。”
断七、七七四十九天的祭拜仪式,根据民俗,叶家的外嫁女和媳妇们,每个人都提着一盏灯笼,而仪式是由姑夫张家和操办主持。
为了能大操大办更加方便,所有的仪式都是在叶家老宅举办的,叶家在各地的亲戚,也都陆续从外地赶了过来,送甄玉娴的亡魂七魄。
五更十分,叶家众人一起来到了院内,由叶志清打开了叶家大门。
叶志清面向西面,用着期盼、失落、浓重悲伤三种截然不同的情绪高喊:“妈,回来吧。”
叶伯煊上前扶住一夜之间半边白发的父亲返回到灵前。
叶志清在最前面跪下,而后面跪倒的叶家众人,早已经大哭了起来,他们都清楚,这是最后一次让他们痛痛快快哭啼的时候了……
叶志清仰着头看着遗照,强压着哽咽,用着祈求的声音缓缓叙述着:
“妈,您在乡下帮助过那么多挨饿的孩子,您善待身边的所有人,您是善功极多的人,您一生信佛,儿子相信,您一定去了一个美丽的地方。
也许是飘着五星红旗的蓝天下,大概是在祖国的秀丽河山中。
无论您去了哪,都请您在天上看着,看着儿子如何把当初的誓言实现。如果有来生,妈,请等等我,我还要做你的大儿子。今日去,盼归……”
叶伯煊扶住悲伤过度的叶志清。
长夜里,大家把甄玉娴生前用过的东西全部烧掉,每当扔里面一件衣服,叶姑姑都会说那是妈生前最喜欢的。
寒冬里,叶志清、叶志行、叶志昕、叶志华,甄玉娴的四个儿女围坐在一起,从小时候开始,一点一滴回忆曾经有妈的时光。
他们说一起回忆抢吃食的日子,讲那段日子有多困难有多馋嘴儿,说着说着就能哭了。讲最困难的阶段,讲着讲着也能哭了。
那个只属于四个人的房间里,除了宋雅萍送了几次水之外,再无人打扰。
夏天负责陪着叶伯亭,她此刻不再像早上劝叶伯煊时那么话少,而是跟叶伯亭一起絮叨着奶奶给她的印象。那个慈眉善目对她释放善意的老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叶伯亭从回来后只要睁眼就没断了哭,夏天没讲叶伯亭心里都清楚的大道理。
谁都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谁都知道这个世界上谁死了你都要好好活的道理,亭子需要的是倾诉的对象,而非劝慰的人。
当守孝期一过,叶伯亭就返回了岗位。而叶伯煊早在断七过后就返回了。
这一次一四二团全团参与了实战演习,他有很多的工作报告没写,很多的后续事情也没有安排,匆匆返回。
叶伯煊在家的那两天,由于叶家亲眷众多,外加叶伯亭精神不济,除了跟宋雅萍在一屋睡觉外,就是常常和夏天凑在一起,特别依赖夏天,叶伯煊也就没有多余机会和夏天多说说话,多嘱咐几句关心。
这对儿小夫妻在彼此目光的注视中,用默契的眼神交流着。叶伯煊望着挺起脆弱腰杆儿的夏天,才刹那间明白了,夏天也可以当他的脊梁,给他撑起一片晴空。
刚找到两天安全感的夏天,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叶伯煊离开,这一次她没有哭,没有过多舍不得,她只是劝自己,这只是以后几十年中很平常的某一次,要习惯。
她恍然明白了,原来这才是军嫂的生活,
所谓军嫂,就是无论生活给了她多少种艰辛,她给丈夫的信里只是那句:“家中都好,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