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失控乱流席卷而来,各种诡异嘈杂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钻进耳朵里,引爆了秦文玉的精神世界。
如果说,浑身腐烂的秦也吸收的,是这些年因为祭宴而死的人的血气,那鬼神秦也吸收的,就是祭宴中鬼神的怨气。
两人爆发出的能量甚至包括能面本身,都被秦文玉吸收了。
他的灵魂,伊吹有弦的身体,是容纳这些能量的最好容器。
然而,就算灵魂和身体都能忍受,可人的精神却不一样。
秦文玉几近疯狂,他的精神世界如同火山喷发炽热的洪流冲撞得他狼狈不堪。
终于两个世界碰撞出了一个裂口。
秦文玉一挥手关闭了通往现代的漩涡。
他跃下裂口无数根弯曲细小的弧线在身边闪烁,交织出匪夷所思的天地。
一幅幅他从未见过的场面在身边飞快划过。
刺破天穹的黑山,由低向高流淌的血河,山岳般庞大的诡异佛陀
奇幻诡异又光怪陆离的世界令他目不暇接。
他知道这些景象并非真实,而是穿越两个世界时因为各种因素扭曲成的虚影,它们只是两个世界中真实存在的事物的投影,映入他的眼眶后,交织出了这样瑰丽的场景。
秦文玉不知道自己坠落了多久,他时而感觉自己一动不动,时而又觉得自己在飞速狂奔,这个空间裂缝也时大时小,时远时近。
他已经失去了对空间的感知力。
所有能面都悄无声息地开始在身体上出现。
这副身体的主人,是伊吹有弦,因为她体质的特殊,此刻倒并没有像鬼神秦也那般所有能面都变成一张张真实的人脸。
但眼下的情况也谈不上好,它们像是忽然有了生命,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秦文玉竟真切地感受到了能面的喜、怒、爱、乐、哀、恶、恨、欲、嫉、忧、思、悲、恐、惊。
种种强烈到机制的负面情绪霎那间如冰雪般融化在伊吹有弦的身体和秦文玉的精神里。
一张张面具,化作了一個个具体的形象!
它们无比诡异,却又无比安静。
因为它们被秦文玉吸收在了体内,现在的百鬼,完全失去了自由,更像是拱卫着秦文玉的奴仆。
也是这一刻,秦文玉意识到,到了
到达鬼神的世界了。
这才是它们真实的样子。
所有能面变回了真实的鬼神,它们没有生死,也没有感情,只有最极端的负面情绪。
它们是虚影,却又真实存在,它们没有来由,没有终止,存在真实与幻想之间,是一种人类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
闪烁扭曲的弧线越来越多,周围的空间也越来越稳固。
秦文玉低下头看向这具身体。
一丝丝跃动的电弧勾勒出她的脚掌接着是小腿大腿在蔓延到胸腹、手掌,双臂,直到整个人完全出现。
到了,鬼神世界。
体内血气与怨气不停翻涌,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下,秦文玉甚至有一种无所不能的奇怪感知。
也许,这就是秦也所追求的吧。
只要他的灵魂不离开,体内的血气与怨气就能维持一个完美的平衡,在伊吹有弦的身体里循环,产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这意味着,他的确可以成为传说中的神。
秦文玉目光扫过鬼神,在他的注视之下,鬼神世界的山石全都如潮水般退去,地幔层层涌动,将他缓缓托起,这种力量的确令人着迷。
只需要动一动念头,整个世界就会按照你的心意变动。
他极目望去,这个世界与人类世界最大的不同,便是没有生命,任何生命都没有。
有山却无树,有水却无鱼。地上不见草,更遑论什么飞鸟。
有的,只是四处闪烁的血色雷火,飘荡四溢的怨气煞气,以及铺天盖地的鬼神虚影。
这一刻,秦文玉忽然感觉到了体内的细微区别。
那是
伊吹有弦的灵魂。
她快承受不住了。
和秦文玉不一样,她的身体是最好的容器,但灵魂只是正常的人类。
秦文玉的意识沉入心海,终究是看到了那个人。
他笑了笑,伊吹有弦没有清醒,她自己感觉不到自己正被他看着。
他只要一挥手,彻底灭掉伊吹有弦的灵魂,就可以完全占据这具身体,成为真正的神灵。
他将拥有鬼神的一切能力,也能同时保有自我的意识。
然而,秦文玉张开双臂,闭上眼睛。
“送你们回来,放你们离开,以后,别去人间了。”
他毫无留恋地将吸收在体内的所有能面释放,被禁锢的百鬼骤然爆发,冲向四面八方!
他明明可以永远迈出时间长河,但却在最后一刻,选择了跃入其中。
属于鬼神世界的能量被尽数释放,被打破的空间壁垒快速修复,这是不同规则的碰撞,也是两个世界的自救。
体内的能量一点点消失,属于鬼神的怨气已经耗尽。
还剩下的,便是一些在祭宴中丧生的人类的血气。
秦文玉有些艰难地打开一条细小的时空螺旋,意识再入沉入心海。
在那里,伊吹有弦的身影依旧漂浮着,轻轻地闭着眼睛。
“再见”
“再见。”
伊吹有弦猛地睁开眼睛!
她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然而醒来时,自己却在岛根县的家里。
发生什么了?
她缓缓走出屋子。
已经是夏天了,蓝天白云,蝉鸣悦耳,一阵风吹来,有着夏天独特的味道。
她仰起头,看着高高的老树。
伸出手,摸了摸皲裂的树干,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伊吹小姐,明天要不要去大藏乡玩?听说那里新开了夏日祭呢!”
伊吹有弦转过头,看着那个穿着熟悉制服的人。
“纱织小姐。”
对了,她是纱织,是出云历史博物馆的职员,也是自己的同事。
纱织亲切地走了过来,和她聊着对夏日祭的期待,以及工作中的小小抱怨。
伊吹有弦静静地听着,透过叶缝的斑驳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纱织银铃般的笑声在身边回荡。
渐渐的,她也露出了笑容。
那就当作一场梦吧。
转眼又到了冬季。
说到冬季,自然还是大藏乡的祭典最吸引人。
风景会变,故事会变,但有一些感觉,却难以改变。
夏日祭时才去过大藏乡的伊吹有弦,又在冬日祭时,拉上了纱织。
纱织禁不起她的温声细语,很快就同意败下阵来。
可到了大藏乡后,伊吹却根本不像是对冬日祭感兴趣的样子。
“伊吹,你在找什么?”
纱织疑惑地问。
伊吹有弦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心底有一块玻璃,明明知道玻璃对面有东西,但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既无法触及,又难以看清。
“算啦!那我自己先去逛逛了!”
目送纱织离开后,伊吹有弦走向车站。
她站在月台上,茫然地看着四周,冬天的大藏乡很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静立良久,额头倏然一凉,灰蒙蒙的天空中,飘起了一片雪花。
雪很快就下大了。
伊吹有弦站在月台上,和天地一起被雪覆盖。
四周白茫茫一片,视野里很快便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簌簌的落雪声。
“呜”
“呜呜”
列车来了。
伊吹有弦呆呆地站了很久,扭头看向列车驶来的方向,雪花漫天飞舞,它裹挟着风雪来了。
可是,这里没有要上车的人。
列车又开走了。
大藏乡的路牌一摇一晃,灯光映在雪上,发出柔和的光。
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吹来,伊吹有弦恍然惊醒,天快黑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是在等山风里的淡淡花香。
伊吹有弦转过身,离开月台,结束了这无谓的等待。
“嗡”
白茫茫的路上,她忽然脚步一停。
手机在震动。
伊吹有弦心中猛然一颤,心中那像蒙了一层雾的身影逐渐清晰。
她点开手机,发来的是一张照片,下面配着一行小字。
“梅花开了,伊吹小姐。”
照片里没有梅花,只有印着脚印的雪地,和一个浑身落了雪的女人。
伊吹有弦缓缓回过头,雪还在下。
一个带着笑意的身影站在月台外。
白茫茫的天地间,两个浑身落满了雪的人静静地看着对方。
一阵山风吹来,吹开了山间雪云,清亮的月光洒落雪地。
他一笑,缓缓朝她走来。
她的眼泪滴滴答答落下,看着那个人,噗哧一笑:
“我闻到了秦先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