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近的人，嘈杂难听的话渐渐喧嚣。

“子艾呀，你怎么还是不听话？我就一直和你说，不能和这个人一起玩，你呢？不乖，老把她当姐姐。说不定呀，哪天真把你喜欢的人抢过去。”

“有的人呀，活该就是被人瞧不起。她的人，她的心，她的所有，都太脏了，把空气都污染了。哎呀，什么味道呀，真让人闹心。”

林婕用手夸张地扇着，一把将荣子艾拉了过去，“别拉着了，小心沾上恶臭味。哼，别以为进了金大，上了大学，就能活成一个人了。啧啧，有些东西，再假装，骨子里还是卑贱的。”

“烂泥巴里长出的草，再怎么鲜艳夺目，也改变不了它脏的事实。”

“就是呀。也不晓得，这开宴的主人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进来了。”

“还以为穿上一身像样的衣服，就能做人了。哈哈，分明就是狗装人样，别扭得慌呀。”

“按道理，门口应该贴一个牌子，畜生不得入内，那样不就行了吗？下面的人真笨。”

“可不是嘛，连人和狗都分不清。”

……

几人三言两语，捂脸偷笑，打量挑剔的视线化作流光跑到荣茵的身上，似乎觉得眼神能将她杀死。

荣子艾犹豫着，面露难色，“你们这样不好吧？怎么能这样说姐姐？她可是我的亲姐姐。

虽然说，不是妈妈生的，但我们骨子里的血是一样的。你们这样说，我好难过。这样做是不对的。”

“哪里不对了？”林婕对她笑脸相迎，转头时已然是一派鄙视，“你跟她不一样。什么骨子里的血是一样的……说什么荣家，那本来就是你家的，外人想要占便宜，也要看看自己的本事。”

“子艾呀，我就说呀，你太单纯了。以前你就一直阻止我们要怎么样了，可你别忘了……有的人，她生来就贱。她就是想要抢别人的男人。你忘记之前……顾哥哥为了她逃课的事了？”

“那可是你喜欢的男人……”

荣子艾的脸登时窜上红意，“人家才没有喜欢顾哥哥。你说什么呢？”

“好吧，没有。”林婕也不拆穿，继续添油加醋，“反正，这东西吧，只要活着，她会抢走你所有的一切。她本来是不怀好意，你可不要上当。换做是我呀，早就把她赶出家门了。”

“更好笑的是，她居然还把一个拖油瓶带进来。你知道这怎么形容吗？恬不知耻，不要脸。也亏得你这么大度！”

荣子艾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有继续游说。

那些骂声仿佛炸弹在脑海里嗡嗡作响，荣茵的身体僵直着，记忆里漫出许多难以启齿的过去。

被欺负，被嘲笑，被无视，被捉弄，被压榨……几乎所有不好的词汇都在她的身上出现过。

她青春里最好的时光，是在十五岁前。从那场车祸以后，她的世界从此黑暗，像是坠入了无间地狱，反复折磨，毫无希望。

浑浑噩噩，想过放弃，想过去死，有过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她无数次抬头看着天上，心底深处回转着一道声音：

“阿茵，人呀，都逃不过一死。可是活着更为深重，更有意义。生命本来就是短暂的，可我们要用仅存的长度拓展无限的宽度。只有那样做，才会不悔。

做自己，自由而洒脱，知世故而不世故。

永远干净，永远天真，永远保持希望。”

最灰暗的时候，她甚至站在几十层的高楼上，坐在陡峭的栏杆边，看着这座城市，霓虹闪烁，灯红酒绿，无限美好，想着，是不是只要纵身飞下，一切都会结束。

那晚她喝了一瓶白酒，人生第一次这样任性过。可是，她居然没有醉，格外的清醒，望着自己沉沦，望着自己从深陷的沼泽里越渐沉入，直至淹没，无法呼吸。

醒来时，清晨的风悠悠地吹，洒在面庞里，格外的柔和。初生的太阳，在远山处熠熠生辉。她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人。

那是下雨天，她跑出去，想要逃离这个看不到希望的偏僻村落，去找她的亲生父亲。然后，遇上山体滑坡，她的身体被埋藏在地底下。

死亡逼近的感觉无数次的猛烈，猛烈地撞击，把人的理智和呼吸都吞噬掉。

她以为她会死，像她那苦命的妈妈一样，彻底地和这个世界分离，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然而，并没有。走到绝境，命却异常的硬。她被救援队救了，去了医院。醒来时，手还死死拽着那个人的手。

那个人很温柔，温柔到，他含着笑容一拍她的背的时候，她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坠，而后抱紧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模糊不清地哀求着：

“不要离开茵茵，不要离开。我会很听话，我会听话，我不哭，我不会多余，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不会的，我不会多吃饭的。”

“我帮你们做事情，我做家务，我可以做你们家的佣人，做保姆，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啊！”

“真的真的，我会很听话。我没有妈妈了，我要和爸爸在一起。阿姨，我不会抢走爸爸，我只要看着爸爸就好。”

“我会很乖，很懂事，不要抛弃我。我不想离开，我不想走。你们就收下我好不好？”

“我可以睡在外面的门边，廊檐下，绝对不会占位置的。我做事赚钱，不会打扰你们的。真的，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小狗才骗人！”

可是，任凭她怎么去哭诉，都再不能回去了。那个豪华的大门，那座充满阴霾的城市，压根儿容不下她几十厘米的身影了。

再次进入那道大门，已经是十二年后的事情了。当时只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好快，快到来不及抓住那些美好的人和东西，一切都变了。

快到让人发疯，让人癫狂，快到，想撕毁这个世界。

“真是好不要脸。你摆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给谁看呀？”

耳边依旧不善的话勾回了她的思绪。不知何时，林婕已经走到荣茵的面前了。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地厌恶和鄙视，头颅高高扬起，高傲而自大地继续说着。

“别以为你上了大学就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我可是清楚地记得，你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的时候。啧啧，那天的雪真大呀，怕是这么多年来唯一值得说道的。”

“穿着一件短体恤的你呀……哈哈，身上淌着水的样子，好可爱，好美呀。那可是我们的艺术品。讲真的，那天看你格外的顺眼。”

林婕凑近荣茵的耳边，疯狂地说道：“过去的七八个小时，我是真的觉得你生得特别的好看。呀，只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昙花一现。美丽的东西消失得特别快。就好像……”

她在荣茵的耳边吹了一口气，呵呵笑起来，语气有些森寒，“气球。稍微拿一根细小的针戳她，她就会破。破了是什么意思呢？索然无味。没意思了。”

牙关咬得死紧，荣茵的腿发软，微微抬头，倔强地说道：“你不用威胁我，也没必要说些无关紧要的过去来给我添堵。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过去的几年，已经是我最大的耐心了。”

“哟呵，还学会说狠话了？”林婕意外地眨了眨眼，歪过头看了后面的几人，“你们说，她这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肆无忌惮地飞翔了？不怕摔死呀？”

众人哄笑了起来，荣子艾的面色有点复杂，却没动。

“啪……”那巴掌来得非常的快，几乎是在众人没料到的情况下发生的。

荣茵是知道这人对自己从来不手软，但没想到这不手软的速度是这样快。

脸偏向一旁，火辣辣的疼，仿佛又无数只的蚂蚁在爬似的。眼前冒过阵阵的黑晕，嘴里霎时涌起一股血腥味。

那是牙齿磨到皮肤组织的表现。

被打过的地方笼罩着红色。

眼中的情绪越发的幽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林婕甩了甩手，颇为不满地说道：

“本来是不想动手的，但没办法，看到你这张脸，就没法儿忍了。真的，你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让我忍不住动手。而且，迄今为止，你是第一个。”

她吹了吹打麻了的手，笑得花枝乱颤，“荣茵，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靠近你，想要让我的手紧紧贴着你的脸，想要让我的脚底跑遍你身上每一处。是啊，我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快要发疯。”

那种屈辱的感觉跑遍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愤怒席卷每个神经。她几乎要忍不住，把那些压抑的情绪通通发泄出去。

然而，一腔狂乱的情绪只是化作无谓的辩驳，“可是我不喜欢你。不仅不喜欢，还很讨厌。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说讨厌你。你就像是病原体，让人避之不及。

如果可以，我从不想认识你。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你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贱——人。”那些话把林婕的思绪打乱。这样一个卑贱的人居然可以这样说她，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你去死，你快去死吧。”

从来没有这样一刻，她希望她去死。从心底蹦出的不甘和嫉恨越来越浓烈，在她眼里化成红血丝。

“我真的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厚脸皮。没名没分，占着别人的好，做了小三，什么都没做就想坐享其成，你连垃圾都不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