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竹疾步赶回府中，心却如棉花一般，柔软蓬松，一会浮在空中，一会又再散开。

回到府中，便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下人们都屏气凝神，不像是之前的散漫气氛，动作处处谨慎。

刚一进来，看见静霜急慌慌地跑来，目光焦急。

“姑娘，你怎么才回来啊！老爷已经在书房等你好久了，也不知道您去哪里了！可急死奴婢了。”静霜手忙脚乱，急得脸上已蒙出一层薄汗。

“你不要着急，我现在就过去。”勉强克制住内心的紧张，夏青竹把背挺起，连忙向书房赶去。

从记事起，父亲的形象在她心中一直是威严易怒，却从未对她流漏出半点柔情。她曾经以为是自己错了，或许是自己事情未做好，惹得父亲不悦。带着这份委屈和期待，她察言观色，做事规矩从未有过出错，事事都想争上一争，盼望着自己足够好了，便能得到父亲的喜爱。

曾经那番意气风发，缠着一股劲，倒也是露尽锋芒，惹得旁人惊羡。要是没有那件事......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畏手畏脚，受尽欺负。

想到此处，夏青竹打了个冷颤，那时的每一处细节，她至今仍忘不了，却害怕想起。一直以来对于父亲，便是种复杂的情感，自己既害怕他，却又想极力讨好他。

月色下沉，星辉微闪。书房隐匿在暗夜之中，只留下两块古黄色的亮光。

屏气踏入房门，屋内已坐满了人。

青铜灯盏点了许多，摆放地密集整齐，照得书房如白昼般明亮。对夏青竹而言，更像是多了种审问犯人的感觉。

三日前并未有被叫入房中审问，怕是自己已经改变了事情的部分轨迹。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已是无法预计。

二夫人和夏辰柳坐在入门后的红木椅子上，还是如此浮夸的装扮，脸上皆是委屈的神情。

连许久没出面的大夫人也在，一身绸缎素色衣，面料光润不菲。她微躺在特制的红木椅上，因长年患病，用药吊着，看上去有丝病态，面色不佳，却也是花容月貌，更惹人怜惜。

“青竹到了，来，快坐下。”看见夏青竹，大夫人细声招呼着。

“坐什么坐！站着！”书桌后的男子负手而立，厉声呵道。

夏青竹低头不语，不知道是所谓何事。望向夏辰柳偷露出的得意嘴脸，心里大致也有了答案。

最令人未想到的是，今早还看着正常的右手，如今却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夏辰柳也太过浮夸了。知道的是因手扇到了瓷盘上有些许红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右手断了。

应该是因为巴掌之事。夏青竹心中知晓。这些年来已是习惯，无论是二人发生了什么冲突，自己这个娇惯得无法无天的姐姐，定是要恶人先告状的，这样的训斥场景就像是已上演了千千万万遍。

“怎么不说话？！你看看你，如今嚣张成什么样子！是下多重的手，能把你姐姐打成那样！”夏炳忠眉头紧锁，整张脸皱纹深得如同刀刻。

越是看这张脸，越是极不舒服！

这丫头最近性情大变，反倒，愈发像那个人了......

若我说我才是被打的那个，爹爹也不会相信吧。夏青竹心中无奈，想将话说出来，但不知为何，还是不敢开口反驳。

“女儿错了，求爹爹和姐姐原谅。下次定不会再犯。”如往常一样，为了让事情尽快结束，她选择主动道歉。

只是这次，语气中多了份不情愿。

见她虽语气诚恳，但眼神固执，极力强忍之态。

察觉到了她与往日的不同，夏炳忠微怔，这样的倔强眼神，简直与当年一模一样！他一不留神，不被察觉地后退一小步，眉头皱地更深了。

“爹爹，你就不要怪妹妹了。妹妹也不是故意的，都怪柳儿，如此弱不经风，妹妹一推就倒了。还请父亲轻罚妹妹。”夏辰柳语气虚假，惺惺作态，如同喝醉般跪下求情。

看见如此做作的表演，夏青竹没忍住，趁没人注意翻了个白眼。

真是好口才！短短几句话，不仅把错都推在别人身上，显得自己通情达理，就算是父亲本无意惩罚，只是责骂两句，如今倒好，这么多双耳朵都听见了，不罚倒显得过不去了。

“柳儿可真是好孩子，如此善良。

不过，罚肯定还是要罚的，在你出嫁之日之前，不准出房门半步！给我好好待着反省！”夏炳忠不耐烦地摆摆手，怒气已是溢出满脸，想着赶紧结束此事，尽早摆脱。

“爹爹请息怒，女儿定会按您所说，待在房中不会再生事端。只......只是若女儿嫁出后，与您相见的机会怕是不多，有些话想单独给您说，也是表达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夏青竹酝酿片刻，向前一跪，神情认真问道。

对此突然举动，旁人皆是一惊，随后倒也理解，纵是老爷平日对小姐并不和善，偏心也是毫不掩饰。

不过毕竟是父女，血浓于水，女儿临要出嫁了舍不得父亲，这也是理所应当。只可惜这二小姐小小就没了母亲，在府中也是无依无靠，也就剩下个老爷于她有些血缘。看着夏炳忠没有厉声反驳，想着给这对父女一些相处空间，也都算着陆续离去，只是见老爷没有命令，仍无人有动作，他们也都按耐着看着。

大夫人神色温柔，由两位丫鬟小心搀起，柔身行礼，“老爷，天色已晚，有些乏了，妾身先回房歇息了。”

“送大夫人回屋。”听到老爷的命令，众人也忙随着大夫人陆续离去。夏辰柳虽不情愿，碍着母亲的催促，也连忙跟上，“这贱人，又搞什么幺蛾子？真是惺惺作态！”边走还不忘暗生气骂。

等人都散去，夏炳忠像是心中少了些火，身体也不似之前的紧绷，“有什么想说的话，现在快说吧。”

“父亲，女儿明白您一直对我并不喜爱，只是如今要走了，倒有一句心里话一直想问您......若是有一日我死了，您心中是否也会难过？”

关于死的这个问题，夏青竹这几日在府中，是一直谨慎未提起的，怕的就是打草惊蛇，让那凶手有了顾虑，到头来反而抓不出此人。对于父亲，若是他真想杀自己，在府里自己怕是早死多少回了。

如今这样问，只是想做最后的确认。

更何况，这个问题，藏在心中已有多年，有时看着他对姐姐的疼爱，对自己的漠视，这句话就像一个地雷埋在心中，随时都忍不住要炸出来，只可惜曾经懦弱，到死都不知道答案......现在虽活过来了，就是个机会，来完成曾经未完成的遗憾之事，谁又知道三日后自己是否能活着？

看到眼前那个人脸上一瞬的惊讶和疑惑，夏青竹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应该不是父亲。

“你怎的突然说这种话？”没想到的是，父亲并未如料想般大发雷霆，“爹爹平日里......比起柳儿，的确是对你不甚爱护，但这多年在府中，你我父女之间的感情也并不浅，更别谈这死不死的问题！以后断也不要有这种想法。孩子......若是你不愿嫁......”

“老爷！老爷！今夜事情匆忙，这个时辰还未点上您平日里最喜爱的入夜香。大夫人特地嘱咐，让奴婢快来为您点上，若是过了时辰，效果便不好了。还望老爷恕罪。”话还未说完，便冲进来一丫鬟，乃大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沉欢，一看就是一副精通人情世故的模样，年纪与大夫人相当，虽没保养已在脸上生出些皱纹，但还能看出曾经清秀的模样底子。

夏炳忠点头默许，沉欢动作麻利，不出片刻便在屋中点好了香，期间父女二人均是沉默，只能听到丫鬟点香的细碎动静声。

等那奴婢离去，夏炳忠先是深吸一口气，满满一口像极了极渴之人尝到甘泉，瞬间面目都放松下来。这香的香气也是平常，淡淡花香混着木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昏昏欲睡。

夏青竹也未曾知道父亲还有入夜点香的习惯，正欲询问，“爹爹刚要说的出嫁之事......”

“放肆！婚媒嫁娶，岂是你能决定的？！”突如其来的暴吼吓得夏青竹一身冷汗，还没反应，“你还在这杵着干什么？！没用的东西，你这张脸！我真是越看越厌恶！”他面目狰狞道，手指气得直指眼前之人。

“若......若父亲如此嫌弃女儿，那我就先行告退。”又回到了之前那个样子，这短短的时间，爹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暴戾，让人心惊。夏青竹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想不明白，一下子也惊得立在那里。虽说父亲惯来对自己发火，也没曾见过如此凶狠模样。

见眼前那人还未反应，夏炳忠更是气得脸色通红，一上去便将桌上的物件“哗”得一下全部扫落在地。“滚！快滚！我多一秒都不想见到你！我恨你！我要杀了你！”说罢便真向前冲来。夏青竹见状立马跑出房门，顾不上关门，着急往外面跑，门口的丫鬟们见状都扑上去拦住，又合力将夏炳忠推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