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卓着急回家报信儿,孙老太监却根本不打算放过他,问了下那个手摇离心机用的怎么样。
得知虽然好用,但放了太久内部齿轮生锈氧化运作不太流畅后,拉着武卓直奔大库。
要逐样检查其它拣选出来的设备,一旦有不合用的,好赶紧使工匠修复或是新造。
这是正事儿武卓不敢耽搁,只能被孙老太监拽着乘车去了含嘉仓城。
含嘉仓城是洛阳的粮仓,但东北侧挨着徽安门的位置,有一片区域被划出来,专门存放当年科学大兴时的产物。
当年随着新学一派被打压,官员被罢学者被查,大量被定义为奇技淫巧的物件设备被查抄罚没。
这些东西最初时根本没有得到重视,大件儿的被直接封存在查抄地,小件儿的则被胡乱堆进工部或户部的库房。
后来事件逐步发酵扩张,民间很多成气候的大商大厂被牵扯其中。
彼时海贸兴盛,市场对物资的需求极大。民间资本退去,宗亲勋贵趁机饕餮吞噬。
工厂、资产到手,肯定要好好的经营牟利。逐渐的,不论是宗亲还是勋贵都意识到,之前的那些研究是多么的重要。
然而已经晚了,大量人才流失,上面还有圣旨压着,想重启以前的那些研究项目,无疑是痴人说梦。
但难归难,钱财的诱惑就摆着那里。
于是没过多久,有钱有能量的大家,开始暗自网箩人才,又从各处封存点弄出设备仪器,暗中小规模的搞起了对自家买卖有帮助的项目。
比如印染、铸件儿、玻璃,或是改进升级生产设备。
另一些没那么大能量的,同样把目光投向了各封存点和库房,偷偷搞出一些当年已经完成,但没来得及流入市面的成品设备。
甚至偷出一些半途而止的项目,几家联合起来偷偷继续推进。
开始时这些事还是小打小闹,但随着有人家见了效利,利益的趋势下很快便形成了风潮。
以至于皇室资产的掌柜都上陈条给高皇后,要组建相关产业技术和设备的研究部门。
高皇后性子弱,万事都以皇帝为主。收到了下面的陈条,觉得确实有必要,便拿去和李昂商量。
结果李昂看过陈条后勃然大怒,心说:“老子取缔新学这才几天,这就成燎原反扑之势了?”
当即喊来递陈条的掌柜,打算问问他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哪知一问才知道,感情宗亲勋贵们早就开始四下网箩新学余孽,暗自将那些奇技淫巧的东西又折腾了起来。
大怒之下马上使人暗查,坐实了大量证据后猛然发动,共申饬、罚金三十七人,降爵、夺爵近百人,从众被下狱流放的更是不知几何。
这一番整治下来,固然将新学悄然抬头之势压下,但也得罪了宗亲和勋贵们。
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些宗亲勋贵不敢公然抵抗皇命,但背地里不满,甚至搞些小动作却是不可避免的。
比如永醇四年的那次谋反案,俩饭桶王爷决定起势前四下蹿联,很多有见地的宗亲勋贵,不用细推演便知肯定不能成事。
按说既然没有选代王和鲁王,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向皇帝报信儿,从而获取利益。
然而,这些人却极为默契的谁都没有开口,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为什么这么做?
就是宁可不捞这次的好处,也得让李昂好好麻烦一阵,风疾发作病上个一年半载才解气。
而后事情的发展,果然如所有人预料的那般。代王和鲁王两个蠢货虽然搞出的声势挺大,但只折腾了一个多月就彻底败了。
事后清算时,通过收集上来的供述,李昂知道了两个蠢货王爷动手前,居然联络过那么多人。
可气的是,虽然大多数人都没参与,但居然无人向他检举揭发。
暴怒之下自然是下旨责问。
哪知真正让他生气的才刚刚开始,被责问的宗亲勋贵们,有的理直气壮的说:“二王谋反犹如儿戏一般,明眼人都能看出根本不可能成事,所以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还有的更气人,居然回道:“根本没想到二王真的会谋反,说客上门还以为是骗子。”
更有甚者,直截了当的回答:“以为二王是得了陛下的授意,来试探臣下的忠心。窥破次间心中惶恐,为了不破坏陛下的大计,便装聋作哑全做不知。”
看着林林种种把自己当傻子的答辩,李昂气的血压蹭蹭直窜,险些飚到了明堂殿顶。
怒火中烧之下差点下旨把这些人全都给咔嚓了,然而旨意在口,最终却没有说出来。
因为不能再杀了,登机前先皇帝曾杀了一大批,开耀三年又杀了一批。此次二王谋反,就不用说了。
继续杀下去,真就把他给杀成孤家寡人了。
皇帝之所有是皇帝,不是他本人有多大能耐。要有大批共同得益者支撑维护,才能坐稳皇位。
真要把宗亲勋贵都给杀光了,再提拔一批人上来,那些人会比眼下这些更好用吗?
前辈死的死贬的贬,继任者还会信任他这个皇帝吗?
经过几年的磨练,李昂政治敏感度和初登基时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他意识到,自己恐怕真的犯了众怒。
强硬的应对,虽然可以出一时之气,但长远看来,受损的最终还是他自己。
所以,尽管心里万般不愿,还是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些荒唐的自辩。
当然,皇帝的气肯定不能凭白忍下,报复是一定的。
心说:“你们这帮贪婪之辈,不是因为钱财跟朕较劲吗?好!朕就好好跟你们玩玩。”
于是权衡了多日后,一道“轻飘飘”的旨意发了出来。
这些年所有罚没封存的与科学相关的器材、设备、图纸,一律封入含嘉仓城。
所流失的,由所属管事衙门按存档追缴,就算损毁也要回收。如有缺失,自部署到下级衙门逐级追责。
另,当年主研科学之人才,不伦贬官、下狱,还是流放一律召回,按才能授官并入工部属从。
官员和宗亲勋贵有着本质的不同,宗亲勋贵是维护皇权的柱石,世代相传与国同休。
彼此间经济、姻亲纠结盘根错节,动一个就牵出一大片。
而官员是国家的柱石,虽然为官一任桃李传承,但皇帝只要抓实错处,几乎可以说办就办。
毕竟下面的官等着往上爬,再下面还有大把空有官身没有实职的悲催,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想真正进入官场。
可以说,除非皇帝荒淫到一群一群的杀,单捡一两个部门收拾,对朝局根本不会有多大影响,反而还能激发更多人的进取之心。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户部和工部的官儿们为了自己的袍子和帽子,必然会下死力气追缴之前放水流出去的东西。
而人才就更不用说了。
瑞国公的时代就那么几十年,就算他再努力,一片白地中培养出来的人才也是有数的。
这些人已经没了很多,心灰意冷沉寂的也有不少。余下的被宗亲勋贵网箩,尽管待遇可能还不错,但他们真的就甘于就这么过日子吗?
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难道不为后代着想?
遇到这个从宗亲勋贵人家的奴仆雇佣,摇身一变成为官员的机会,又几个可以抵挡得住。
皇帝一纸令下,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把这些散落于民间的人才,收拢回来超过三成。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谨慎怀疑的也逐渐动心,或在友人的劝说下,或是自己安耐不住,也纷纷接受了皇帝的诏安。
尽管民间还有不少遗漏,但大多属于能力不足的。这种人跟着行事从旁辅助还行,担纲主研就有所欠缺了。
再一点,科技是树形和链条形存在的,越是高深的研究越是如此。
搞机械的需要懂物理和材料学的辅助,研究印染的,离不开化学和提纯工艺的支持。
李昂的一手,就算没有尽全功,但下旨命令编入工部的人才参与民间项目前必须报备,并获得上官的允许。
这就造成民间遗留的那些人才,很难独立进行难度较高的研究。
对此,宗亲勋贵们能怎么办,想要造什么或研究什么,尤其是高深项目,必须先征得皇帝的点头。
其结果就是,一帮“可怜人”就算是为了钱,也得哄着皇帝老子。
而且,只要是利益较高的项目,必然被皇家从中抽取一份。这也是为什么全天下人都知道,皇帝老子的内库异常充裕的原因。
皇帝手里越有钱,看官员脸色的时候就越少。
什么地方受灾了,朝廷拿不出钱粮赈济。皇帝老子大笔一挥直接从内库拨。
不止如此,还派出监管严防下面官员贪墨。
这些监管除了防贪外,还有一项重要的功用,就是宣讲钱粮是皇帝陛下出的。
搞的灾民们一方面夸皇帝老子是个好皇帝,一方面骂官员是一群废物官儿。
再拿药研院来说。
换个穷皇帝,只能跟臣子们商量着建立。要是户部咬死了拿不出钱来,皇帝还真就没什么办法。
但李昂就不一样了,心思一起,大笔一挥事儿就办了。些许花销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
和臣子商量?
扯淡,老子花自己的钱,材料用度也都是真金白银的购买,还用得着跟他们商量?
总之李昂当年的反击看似软弱,却着高明的犹如羚羊挂角。
再配合上一些其它的手段,将日渐离心的宗亲勋贵重新围拢到自己身下。
彻底坐稳了皇位,顺道逐渐压服百官。在皇权和臣权的博弈中,逐渐占据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