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程有意大声说出的话,和患者孙子看过来时那满是怀疑的目光,武卓能听到也能看到。
不过该忙什么依然在忙什么,没解释,没训斥,甚至连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现代医院里年轻医生被患者怀疑,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遇到这种情况,不管你是情急还是上赶子解释都不好。
情急只会让人更加看轻你,解释的话完全犯不着。
毕竟年龄这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只有事儿上见才能打消患者的疑虑。
不多时灶间两大锅水烧开,小灶里武卓要用的器具也放进蒸屉中消杀。
武卓在灶间里翻找了一下,找出了一个盛汤用的大号瓷碗。碱水清洗,又用开水烫过两便,估摸着按照千分之二的比例兑了一碗高锰酸钾溶液。
赵老头的二子赵煜在一旁看着武卓融药,又看了眼被仔细封起来的高锰酸钾药粉,好奇的询问:“这是何物?”
“一种水溶后可以消炎的药物。”武卓并没有详细解释。
这高锰酸钾武卓让荷在梅腰侧一处已经结痂,但周围组织有些发红的小伤口处,用千分之一的比例进行擦拭试验。
一夜之间泛红的组织便恢复了,而且不见任何异常,今天打算进一步试验一下。
“从来不曾见过呀,哪里搞来的?”刘老头儿的外甥姜文郎抻脖子在门口嘀咕了一句。
从“姜文郎”名字里就能看出来,父母是指望他读成才的。不过他不是那块儿料,书没读明白,只能跟着舅舅学医。
因为入行较晚,也不曾仔细用功,水平自然不行。
药研院最初进行筹备时,刘老头压根没带他。后来实在禁不住老伴儿的软磨硬泡,在明義坊工地开始动工后才领在身边。
初认识时,武卓见他一副书生模样,印象倒还可以。只是发现这个人说话总喜欢掉书袋,时不时的就冒出几句并不应景儿的酸诗。
稍微接触的多一点,便发现这小子嘴不好。愿意查奸,愿意传小话,整日不是跟这个问东问西,就是跟那个嘀嘀咕咕。
武卓非常反感一个大男人跟个娘们似得碎嘴子,听他在那叨叨咕咕,沉着脸问:“我医箱里的东西,你见过哪样儿?”
“”姜文郎和武卓对视了一下,眼神随即躲闪开,一边往灶间外面磨磨蹭蹭的退,一边小声嘀咕:“牛气个什。”
“你说什么?”武卓皱起了眉头。
姜文郎见武卓生气了,一没头转身就走了。
“跟刘师叔说一下,以后他不用来了。”武卓收回视线,口中毫不客气的说了一句。
“嗯,一会儿我便去说。”赵煜点头应声,随后趁机发泄不满:“整日晃晃荡荡的没个正事,本就是个多余的人。”
一旁烧火的吕老道小徒弟虽然没吭声,但跟着直点头。
像赵煜和姜文郎这帮人,虽然关系有亲有疏,但说到底眼下全都处于竞争关系。
见姜文郎恶了武卓,本就看他不顺眼的赵煜自然不介意落井下石。
武卓现在对他们的心态看的很清楚,没多说什么。
想了一下后改口道:“算了,还是让张侍医说吧,省的老爷子面上不好看。”
“嗯。”赵煜点头,眼底透出喜色。
他高兴不是因为不用跟刘老头传话,而是因为武卓终于有意思清理那些浑水摸鱼的了。
能进来跟着混,自然是医术不佳,但跟长辈亲厚的后辈。像赵煜这种对自己本事又信心的弟子,对那帮人是又不能惹又排斥。
小插曲过去,术前准备迅速完成,待手术的老汉被喂了些退热安神的汤药,已经沉沉的睡去。
武卓走进紧急布置起来的处置室,戴上面巾净过手,正要开始对患者手术区域清理消毒,就听外面老汉儿孙子媳跟那闹闹:“咋还不让俺们进去呢?”
“就是,俺们就一边看着,还能搭个手啥的。”老汉孙子也跟着帮腔。
类似的患者家属现代也不少见,尤其是管理较为松懈的中小医院和诊所。
说实话,这种行为不管出发点如何,都非常给医护人员添麻烦。
不放进去处置室,跟外面闹闹个未完没了。
放进去污染环境增加患者感染几率不说,一旁看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关键是总忍不住问东问西,干扰医生操作。甚至还有乱摸乱动的,趁医生护士不注意上手触碰无菌区。
再遇到个晕血的,不吭不响人就倒了,医护人员有限的小一员,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处置哪个好。
简直就是活添乱。
武卓听见夫妻俩在外面不住的发出噪音,开始时并没有理会。
等手术区消毒都完成准备涂麻药时,不论外面人怎么劝公母俩还跟那穷磨叨,便有些心烦了。
停下动作,转头对一帮辅助的李云程说:“去问问他们,到底治不治。不治的话可以现在就把人带回去。”
李云程从没见过武卓言辞神情如此沉静,甚至冷漠的状态。想说其实放进来也无妨,但话到嘴边硬是没敢说出口。
稍稍犹豫了一瞬,点头了下头转身出屋。
等他安抚完外面俩人再回来时,武卓已经开始切口引流,积压排浓后仔细的剥离病灶,而后进一步清创。
老汉因为疼痛处于半醒不醒的状态,随着武卓的操作,时不时的哼哼两声,但还好,一直没有没有乱动弹。
创口清理完成,武卓下好引流后开始缝合。
针尖扎入皮肉的一瞬,老汉猛地抽搐了一下,同时“哎哟”了一声就要翻身。
李云程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的时候,武卓右手镊子夹紧弯针,左手手背已经抵住老汉翻身的动作。
语气低沉,用命令式的语气说:“别乱动。”
声音很重,迷迷糊糊的老汉被吓得停下动作。
武卓这才放缓了语气说:“脓已经排完了,现在正给你缝合伤口呢,不然长的太慢。”
“哦哦,不乱动,不乱动!您缝,尽管缝。”老汉身体蹦的很紧,显然非常紧张,但话说的却非常痛快。
武卓示意李云程扶住老汉,引出针线穿进伤口另一侧的皮肉,见老汉果然挺住了,一时间有些好奇。
边打结边问他:“您不害怕啊?”
“不怕!”老汉咬着牙应声,又说:“年轻前儿跟着运粮队去过北边儿,见过军队里的郎中给伤兵缝口子。俺懂,口子缝上了才能止住血,才能好的快。”
武卓默默点头,心里感慨人还是需要见识。如果老汉没听说过用针线缝伤口,刚才紧张害怕之下,指不定就会往死的挣扎。
遇到配合的患者,医生省事自然而然的就会相对照顾一些。武卓又缝了两针,见老汉紧张的全身都在哆嗦,汗一层一层的往外涌。
便暂时停下,让李云程给他喂了些糖盐水。
稍稍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肩膀,问老汉:“疼的厉害吗?”
老汉砸吧了下嘴里又甜又有些咸的余味儿,精神振奋了许多。老实的说:“其实也没那么疼,感觉有点儿木,肉像坏了似得。”
“木就对了,给你涂了麻药,本就不应该疼到哪儿去。”武卓解释了一句,用镊子夹起弯针继续缝合。
“哦我说呢。”老汉听到用了麻药,顿时感觉针扎肉似乎也没那么痛了,身体放松下来许多。
武卓迅速完成缝合,上了消炎药粉包扎时叮嘱道:“回家后不要乱动,只能侧身或趴卧。包扎的地方不要自己掀开看,容易沾上脏东西,明白吗?”
“明白,明白。”老汉连连应声。
“临走前登记一下家里的地址,明天我会去看你恢复的如何。”武卓又说。
“不敢劳驾,明天老汉自己来。”
“不是说不准乱动了嘛!”武卓不想来回客套个没完,所以语气比较严厉。
随后说:“你这伤口必须要好好养着,不然就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番善心。”
“我懂,一定好好养着。”老汉果然不争将了。
“行,你先休息一会儿,半个时辰后没什么大问题,便可以回家了。”武卓说着话,示意李云程给老汉穿好衣服。
穿衣脱衣这种事情,眼下来说都是患者家属去做的,李云程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愿意,但自从进了处置室,武卓的状态和平时大相径庭,他根本不敢废话。
武卓原本以为处理完这一个伤患,就消停了。
哪成想一个小腿割了道口子,处置不当有些感染发热的汉子。一个额角撞了个口子,十多天没长上的半大小子已经在外面等半天了。
武卓正准备给半大小子先缝合的时候,居然又被分派了一个混合痔严重到令人发指的书生。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武卓果断使人喊来了个洛阳县的差人,打发他去刑部把孙长仙和几个金吾卫的军医喊来帮忙。
李云程见状不敢拦着,不过等差人领命走了之后,有些磕巴都小声对武卓说:“其实,其实这些伤患,我还有齐师兄,还有还有尚林”
武卓看出了李云程的小心思,无非是想多出点力表现一下,同时还不想外人分润了功劳。
抬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正色说:“我知道你们也能处理类似的伤情,不过按我的处理方法更加周全。
你们不用着急,义诊这才刚刚开始,后面的患者必然是极多的。
一会儿孙金针他们到了,你们几个善于外伤的可以从旁好好学学,必然会有收获的。”
武卓的话听起来很托大,可不谈他救活了颖县主和李令贞的事迹,单刚刚那精细到另人不忍挪开视线的操作,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虽然还搞不清许多看似无用的地方到底有什么说法,但李云程忍不住觉得,自己师父平日处置外伤的方法跟眼前这位比起来,简直就是笨妇人缝烂衣服,糙的简直不能再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