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鞅,我再问你,李悝丞相在魏国变法,废井田、开阡陌,又是为什么?”魏瑩问道。
“井田制把一块地用一个“井”字分成九份,名义上八私一公,实则九份皆为公,李悝丞相废井田,开阡陌,把国家、贵族的土地真正的分给百姓。过去只能为他人耕种,变法之后却有了自己的土地,耕田之获仅为己有,百姓便会努力的耕种,从而能地尽其利,人尽其用。”
“那为何前人能行井田,今人却不行呢?”魏瑩再问。
“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把土地分给百姓,百姓便会努力耕田,田里产出的粮食就会增多,国家便会富强,废井田开阡陌为的是富国强兵。”
魏瑩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不是,你再想。”
卫鞅诧异皱眉,低头沉思。
魏瑩就在一旁看着他,心中居然有些得意。
历史上卫鞅变法,变出一个虎狼秦国一统天下,改写了中华民族的历史,塑造了中华民族的性格,这样一个伟人,居然也有为难的时候。
许久,魏瑩问道:“想出来了吗?”
卫鞅眼皮一垂,摇头不语。
“你去叫婉儿进来,让她告诉你。”魏瑩笑道。
卫鞅微闭的眼睛瞬间瞪大,身子略微向前一倾,下巴微微扬起,做不解之意。
“去吧,去吧。”魏瑩挥挥手。
片刻之后,二人推门而入。
卫鞅稍微有些尴尬与不解,尴尬自己之前的鲁莽,不解魏瑩话中的意思。
姜婉面带春风,嘴角含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端庄大气。
“婉儿,我和卫鞅谈到李悝丞相废井田,开阡陌之事,卫鞅不知是其中为何,你讲给他听好了。”
“嗯?”姜婉看着魏瑩。
魏瑩把嘴巴凑到姜婉耳旁,轻声说道:“记得邯郸路上我讲与你的吗,如实讲给他就好。”
邯郸路上,已是一年之前的事情了。
姜婉不是入耳不忘之人,魏瑩讲给他的那些事情,是经她手抄于帛书之上,思念魏瑩之时就会翻看,所以也还算记得。
姜婉微微一笑,说道:“废井田,开阡陌是吧?”
魏瑩、魏瑩二人一起点头。
“我记得公子说的是过去人少地多而且没什么农具,农民把种子撒到土地中,不需要再费太多心力,待春去秋来就有收获。”
“如今,中原人口众多,五口之家所有的天地不过百亩,每人不过二十亩田。”
这里的一亩合后世不过六分之一亩,百亩之田合后世十五亩左右。
“而且现在农具发展起来,耕种的技艺也大大提高,每一亩田都需要精耕细作,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卫鞅插嘴一句:“婉儿姑娘的意思是,因生产力提高,反而需要更多的人力?”
姜婉点头称是。
卫鞅看向魏瑩:“这同公子所说不符呀?公子说生产力提高,需要的人力就会变少。”
魏瑩笑了,说道:“你不看同样一亩田的产出变多了?过去几百亩才能养活一家五口,现在只需要一百亩。”
“哦!”卫鞅说道,“土地也是生产力的一部分。”
“不能那么说,土地更适合叫做生产资料,是死的,不是活的,只有通过人力劳动,才能生产出东西。婉儿,你接着说。”
姜婉轻咳一声:“因为耕田需要的人力变多,之前的井田制便不能适合百姓耕田的积极性,改行阡陌制,土地私有,百姓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种,更加用心竭力,就能生产出更多的粮食,所以百亩之田就能养活一家五口。”
魏瑩接话道:“这个过程是生产关系的改变,而生产关系就是生产过程中,生产资料所有者、付出劳动者、生产成果所有者之间的关系。”
“土地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井田制作为一种旧的生产,土地大都贵族所有,少部为国有,耕种却需要百姓的辛苦劳作,最终获取的粮食大部分落到了贵族手中,百姓不能温饱。”
“阡陌制则则不同,把土地分给百姓,百姓乐于耕种自己的土地,官府也省去中间贵族一道蛀虫,直接向百姓收税,如此民愈富,则国愈强!”
“不然!”卫鞅如有所悟,大声说道:
“土地私有则不免兼并,遇到天灾人祸,穷人不能活,富人势必夺穷人之田,鞅以为土地可交于百姓,却不可私有。”
呃,这个问题困扰了中国封建王朝两千年。
一个封建王朝开国时,因战乱导致人口稀少,土地较为充裕,休养生息就成了王朝盛世,然而到了王朝末期,无不土地兼并严重,民不聊生,老百姓活不下去了起来造反,建立一个新的封建王朝,如此周而复始。
这个问题看似无解啊!
魏瑩叹气道:“人心如此,土地私有也只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不然,朝廷可设立郡县,根据人口授田,或根据功绩授田,人死或犯罪,则剥夺其田,再授予需要之人,如此土地不会被兼并,官府也可牢牢地抓住每一个百姓,让其为国种田,国力会愈发强盛!”
“能够这样做当然是好事,但是做起来就不那么简单!”魏瑩叹气道。
“为何,国如此立法,官如此行法,民遵法而行,有何不可?”卫鞅不解。
魏瑩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那样做的是,君主就是孤家寡人了!”
“周王分封天下,到现在虽然诸侯做大,周氏失去权柄,然周氏传承至今五百余年,姬氏一族依旧是王室!”
“土地私有,世家大族虽兼并土地,但也起着贵族诸侯压制百姓的作用,那些世家大族是最不愿造反之人,最怕天下大乱之人,他们会维护君主的统治,这是利益使然。”
“倘若土地皆为国有,天下便只有官民这一种关系,君主只能仰仗官僚体系治理国家,可这个体系能维持多久呢?若官逼民反呢?”
魏瑩想的是后世的秦国,六代明君,数代贤相,百年征战终于一统天下,遇到秦二世和赵高二人,官僚体系崩溃,短短几年就灰飞烟灭。
后世读书时魏瑩常思考其中的问题,除了大家常说的秦法严苛、昏君奸臣之外,魏瑩居然觉得很大一部分于秦国在六国之地强设郡县,操之过急。
天下是多大的诱惑,你一人独占,怎能安稳?
何况,那时交通不便,而天下多大,君臣都在中央,怎能事事知晓,所以国虽大,中枢却犹如瞎子聋子瘸子一般,无力管辖。
反观刘邦,夺得天下之后分封诸王,汉家天下延续数百年。
虽有刘邦剿灭异姓王、七王之乱、刘彻推恩令削弱诸侯等等纷乱,但历史证明了其中的正确之处。
吕后乱政,死后诸吕挟制朝政,刘姓诸侯杀死诸吕,拥立代王刘恒进长安即位,是为汉文帝。
王莽篡汉,刘秀孤身如河北,势单力薄,后得汉室诸侯真定王刘杨几十万大军,于河北称帝,复兴汉室。
再看朱元璋,那样一个人杰,不也把自己的儿子封到边疆为王吗?后来即使朱棣造反篡位,这天下不还是姓朱吗?
但卫鞅不懂魏瑩的难处,他又不曾见过农民起义。
战国天下那么多诸侯,一国若是刑法严苛、若是税赋过重,百姓大可跑到其他国家去,没必要冒着九死一生去造反,所以卫鞅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