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是一个极为幽暗的房间，唯一的光源被固定在负责审问的警察桌上，微弱地看不到四周墙壁。灯的角度也经过了调整，照出警察的脸部轮廓的同时，突出了他们冰冷无情的眼眸。

子夜被送到这里已经超过了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两名负责审讯的警察从未和子夜说过一句话，只是两眼紧盯着他，并不时摁动手中的按键式圆珠笔，发出“咔哒”的声音。

这种沉默带给子夜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清楚这是警察的审讯手段。

不过，这对子夜没什么太大作用，因为他曾经历过更绝望的孤独，黑暗，寂静，令人几欲崩溃。

自己能陪着警察一直耗下去，子夜直视那名银发警探的目光，但前提是这两名警察会有这么多的时间。之前，子夜看到了那是张拘捕令，时效仅有一天，这说明警察对自己犯罪的证据并不确凿。

只要熬过这一天就能出去，就有机会破局！

沉默中，时间渐渐流逝，两个半钟头过去了。

突然，那名银发警探停下了手中不断摁动的圆珠笔，开口说道：“你杀了维伦·维泰尔，认罪吧。”

子夜面无表情地反驳，“我没有杀人。”

“如果没有证据，你是不会被关在这里的。”

“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警探面无表情地说道:“前天下午四点十五分，有人见你和维伦·维泰尔在酒吧巷剧烈争吵，并不断高声喊你要杀了维伦。然后，在六点到八点之间，维伦·维泰尔就遭到了枪杀，请你如实告诉我在这段时间里你在哪儿，做了些什么？”

枪杀？

子夜察觉到这个字眼，因为房间里的那本关于枪械维护的书籍告诉他，自己应该是有一把枪的……可找遍整间都没发现。

原来是被警察找到了！

子夜暗不做声，表现一如既往地平静，“这位警探，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银发警探犹豫了下，然后说道:“维克托，维克托·埃尔莫索。”

“维克托警探，抱歉，那天我记得我喝多了，您也知道酒精会麻痹人的神经，我实在不记得了。”

子夜结合警探的话编造出了一段看似合理的行为。

但显然，这话骗不过经验老到的维克托。

“既然如此，我就帮你回忆一下。”维克托翻开了文件夹，“四点十五分，你和维伦争吵后就去了另外一家酒馆，银翼酒吧。在那里你待到了五点五十分左右，期间不止一次地高呼要杀死维伦，并在最后鸣枪泄愤中打中了酒吧的天花板。你被老板扔出去后，就有人看到你朝着维伦死亡的现场离开。不久，维伦被杀。”

随后，他吩咐身边负责记录的警员拿出证物。

是一把手枪。

“这是在案发现场附近找到的，尸检报告证实就是由这把枪发出的子弹杀死了维伦，而且枪上还有你的指纹。证据确凿，认罪吧。”

极为不利的场面！

自己的枪成为了凶器，并且被人丢弃在案发现场附近。若是心里素质不过关，一般人可能就在这时认罪了。

可子夜却不是一般人，现状，在他看来还不到绝境！

子夜笑着摇了摇头，“但这又能证明得了什么呢？如果警察们都是这个水平，我还真是为帝国的民众担忧啊。”

“你说什么？”负责记录的警察一拍桌子，喊道。

子夜没理他，视线依旧停留在着维克托的身上。

“没错，是我的枪打死了维伦，可这又能证明得了什么呢？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维克托沉着脸，没有说话。

他不是没有审问过这样的犯人，因为仅凭凶器的确无法确定嫌疑人的罪行，那仅仅是间接证据，类似子夜这样心理素质合格的罪犯，他们大概率会说案发时凶器已经遗失，有另外的人犯下罪行，借此污蔑自己。

所以，子夜依旧是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嫌疑人。

所以，他在等！

等待新的证据！

咔哒，咔哒……

维克多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警员不要说话，同时，他又开始摁动起手中的圆珠笔。

见状，子夜松了一口气，他知道第一轮的博弈是自己胜利了。同时，他也确定案发现场并没有留下自己滞留的证据，否则，维克托就不会和自己进行心理博弈了。

在这种沉默中，又是两个小时过去。

终于，沉寂中，蒸汽喷射的声音从房间的某处传来。

紧接着，是一系列齿轮转动，机械碰撞的清脆响声。

终于来了。

维克托放下手中的笔，在房间中响的机关声停滞之后，他摁动桌子表面的一处按钮，“啪”地一声，桌子的抽屉弹了出来！

抽屉里面是几张纸。

他的面瘫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的笑容。

维克托看向子夜，“奈特·斯宾塞，你说的没错，你的枪打死了维伦，可这又能证明得了什么呢？之前确实如此。在这新的证据到来之前确实如此！”

新的证据？

子夜心里升起不妙的感觉。

维克托继续说道:“你也许没听说过，我们星城的警察局有着一名出色的心理专家，多年来靠着他破获了无数大案。通过催眠治疗，能够唤起证人模糊的记忆，并对目击现场侧写出画像。”

听到维克托的话，子夜突然明白新的证据是什么了！

该死，原来有目击证人！

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维克托观察到了子夜表情瞬间的变化，“你猜到了。我手上的就是证人的证词，以及……证人眼中凶手杀死维伦的现场画像！”

他一直没有说目击证人的存在，就是为了等这份画像，这绝对的证据断绝了一切让子夜辩解的可能。

维克托起身来到子夜的身前，“我希望你能和我一同见证！”

证词有很多张，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维克托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翻到后就直接被他扔到了地上。

唰，唰，唰……

翻阅的速度很快，眨眼间维克托的手里就只剩下了两张。

他停了下来。

“最后一次机会，奈特·斯宾塞。”

绝望的境遇，维克托冰冷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般诱惑着子夜。

该死！

子夜低头沉默着，上下齿紧紧的咬合在一起，发出微弱却刺耳的磨牙声。

见状，维克托轻哼一声。

“我给过你机会了。”

维克托如同戏耍子夜般，他翻开了最后一页。

可当最后一页展现在两人面前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昏暗的小巷中，开枪时产生的火光亮了凶手狰狞的面目，那是一种极端仇恨的扭曲，流露着初次杀戮的恐惧。

然而，凶手并非奈特·斯宾塞，仅仅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不是自己！

瞬间，子夜整个人松懈下来，瘫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好悬！绝境翻盘！

这张画像足以令自己摆脱嫌疑！

扭过头看向身边的维克托，子夜毫不犹豫地想要嘲讽一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当他看到维克托的反应时，却又沉默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对方依旧不肯相信画像上的人并非是子夜，他把画像纂得紧紧地，原本平静的纸张泛起无数褶皱。

“这不可能，凶手怎么会是别人呢？怎么会是别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维克托说这话时，紧咬着牙，两眼圆瞪，一往初见时面瘫男的属性，面部肌肉不断抽搐。

毫无疑问，这是憎恨与恐惧的交融体现。

子夜不解，自己和维克托之间除了警察和嫌疑人之外，难道还有另外一层特殊的关系？自己和他肯定是不认识的，从见面时的第一句话就能看出来。既然不认识，那这种憎恨又源于何处？而且，这份异常的恐惧……

“你为什么认定，凶手一定是我呢？”子夜的表情变得冰冷。

维克托愣了一下，他停下了不断呢喃的话语，显然，他明白过来自己对这幅画像的反应过大了。

恢复了以往面瘫的样子，维克托没有回应，而是低沉着声音吩咐另一位警员放子夜离开。

警员没有看到那副画像，他什么都不知道，激动地站了起来。

“什么，维克托长官，放他走？他可是杀人犯啊！”

可听到这句话……

“放他走！”维克托一声怒吼，眼里满是不甘，“这是命令。”

警员被维克托的反应吓到了，无奈，只好照办。

他消失在黑暗中，然后一道机关声响，整个房间缓缓亮了起来，将全貌展现在众人面前。

纯白。

除了那张桌子和三人坐着的椅子，二十平米大的房间再无其余的东西，纯白色的发光涂层覆盖房间里每一处角落，在灯光的照射下，如同天堂般给人以神圣的感觉。

这样的房间，以那盏燃灯发出的光足够看清轮廓。子夜猜测，是因为这种白色的涂料吗，某种独特的吸光材质？

警员跑过来给子夜松开手铐，领着他离开了这间审讯室。

离开时，子夜回头，维克托的背影给人种凄凉的感觉。

……

出门，警员领着子夜到一处无人的走廊。

“这儿不是离开警局的路。”子夜察觉到了异常。

警员回过头，不再伪装，眼神中充满愤怒。他一个垫步来到子夜的身前，然后伸出手臂将子夜抵在了墙上。

“奈特·斯宾塞，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所有人都知道你杀了维伦，之前所有的证人，证据都无一例外地指向了你！”

子夜的喉咙被抵得生疼，可他还是带着笑容回答。

“啊，谁知道呢？”

这笑容在警员看来，俨然成了一种嘲讽。他掏出了腰间的配枪，枪口对准子夜的脸颊。

“认罪，在我没打碎你的头之前！”

子夜的表情变得格外严肃，这不是一个正常警员的做派，他想知道这名警员为什么会如此生气，以至于失去了理智。

“认罪？你在解开手铐的时候没有看到那幅画像吗，凶手根本不是我。”

“放屁，一定是你用了什么手段！维克托长官的判断绝不会出错，星城里的大案几乎都是他破获的！这次也是一样，他是星城的英雄，英雄是不会犯错的！”

警员嘶吼着，抵在子夜喉咙的前臂愈发用力。

子夜明白了，“所以，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正义，对吗？”

自己让维克托出了丑，抓错了犯人，这破坏了警员心中对维克托的完美印象，因此，他要让自己来认罪，来让维克托重新变得完美。

妈蛋，遇上脑残粉了！

“不，你不明白。”警员的眼神变了，那是种崇拜的神情，“维克托长官就是正义，我所做的一切无非是跟随正义的脚步！”

“所以，你必须要认罪！否则……就要死！”

这家伙疯了！

子夜确定，眼前的警员已经不是用语言交涉就能改变其想法，眼下，必须有另外一个脱身的方法。

可是……这该死的枪口就抵在我脸上！要是这时候能有人来就行了。

对啊，人来就行了！

子夜向来时的方向看去，摆出一副欣喜的表情，“喂，维克托警探，救我！”

“什么？”警员被他的视线和言语误导，下意识地转头。

就这瞬间，子夜猛地挪开警员持枪的手腕，顺势朝对方的胸口一记重拳！

砰！

枪响了。

但警员受到子夜的影响，第一枪没有打中。待他反应过来时，发现子夜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怎么可能，那小子怎么可能跑得这么快？

远处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近，警局中的人听到了那声枪响正纷纷赶来。

警员心道不好，是自己冲动了。一咬牙，也不管子夜的去向，连忙躲避人群。

……

“他走了。”

听到对面男人的话，子夜松了口气，擦拭额头的汗，“终于得救了。”

方才，他一记重拳后就跑走了，可没两步却被人拉到了这间密室中。

房间不大，中间放置着一张餐桌，四周墙壁被架子填满，架子上全是些盛满液体的瓶瓶罐罐，像是一间化学研究室。

子夜坐在餐桌上，对面就是救他的那个人。

一位留着短发的男士，戴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身上的白色大褂很符合这个房间的风格，像是个科研人士。

子夜连忙道谢，“真是谢谢你了您，要不是您，我可能真的要挨上那家伙第二枪了。请问您叫？。”

“威廉，威廉·科瑞。”男人抿了一口杯里的红茶。

“我叫奈特，奈特·斯宾塞。”子夜说出这具身体的名字。

“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救你了。”

“什么？”子夜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救过你一次，算上这次，是第二次了。”威廉笑着说道。

“我……还是不太明白。”

威廉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放在了桌子上。

“看看这个。”他示意子夜打开。

子夜一脸迷茫，他将纸展开，上面的内容令他险些窒息！

是一张画，画上的内容和自己在审讯室看到的几乎一摸一样，火光照亮了凶手的脸。那是一种极端愤怒的表情，但并非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而是自己。

他愣住了。

威廉见到这副表情，仿佛预料般露出笑容。

“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吧，威廉·科瑞，星城警察局心理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