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写的是什么字!”
“大父,孙儿想多看一些地方,天又热,又恰逢雨季,一路仓促又劳顿,故借鉴了草书,将字简化,以便能快速记录。”
不但“简化”了汉字,还是用“石墨笔”书写的。
这个也不重要了,虽简化了,李隆基是能看懂的。他翻看着李伸写的手稿,与各地老农的问答记录,有的后面写着李伸自己的想法,每隔一段时间,李伸还写了一个小结。
他面色缓了缓。
至少说明李伸确实是想著农书,也确实去了许多地方,问了许多农民,更花了不少心思,未诓骗他,也没有“其他的想法”。
他将手稿还给了李伸,问:“为何你想起来造纸?”
“孙儿春天时去了赵原村,偶然与舅父交谈,说村里识字人颇少。原因是赵原村临近终南山,位置偏,土地贫瘠,许多人家都十分贫困。虽附近有蒙馆,书贵纸贵,多数人家的孩子上不起学。”
高力士在边上说道:“世子,我朝已胜过了前朝。”
李伸心里冷哼,时代是在进步的,换成西汉,试问那时侯有没有纸?
胜过前朝,有何光荣的?
他没抬扛:“是,高公。次天,我在舅父家吃笋,忽然想到一件事,万物都有其原理。比如孙儿种出了反季蔬菜,原理就是温度和光照,只要温度跟上,尽量地保持光照,隆冬也能长出夏天的蔬菜。纸也一样,无论是麻葛树皮,或是蚕丝藤草,都是取其纤维,抄成纸张。竹同样有纤维,当然,老竹木质化,不能做造纸原料了。”
总得有一个思路吧,或者生而知之?
“我从长安城请了两个高明的造纸工匠,去了赵原村反复试制,随后我离开了赵原村,去了河南道等地观察农务。直到上月中旬,在两名工匠和舅家努力下,终于调制出来这两种新纸,然发生了一件让孙儿啼笑皆非的事。”
“什么事?”
是人都喜欢八卦,李隆基来了兴趣。
“看到新纸研发成功,我又未回来,两名工匠对我舅父说,我们要回家一趟。他们回去了,就没有再回来了。”
“为何?”
“他们去赵原村前,孙儿与他们签了契约,给了部分酬劳,余下等结束后再支付,又承诺研制成功,会给他们厚赏,然过程与工艺必须保密。他们之所以回去后消失不见,估计是带着这项技术到其他地方,想自己造纸谋利了。”
高力士奇怪地问:“这种纸必须取新竹,现在又不能造纸,为什么他们不将你的酬劳拿到手后再离开?”
“高公,我终是世子,不可辱,我回来了,可能会与他们做一些约定,到时侯说不清楚了。”
“原来是这样,小民终是小民。”
“大父,此纸还能继续改进,以孙儿之意,明年安排一两个官员,带着若干匠人,前去赵原村,一边观摩造纸,一边继续改进工艺,新纸技术大成,纸价会下降数倍,就能有更多的人读书识字,那时,大父的文治武功则能与三皇五帝并肩了。”
三皇五帝的什么,不能当真,重要的是中间的一句话,安排官员和匠人去赵原村。
根据另个李伸的记忆,李隆基有一个重要的心态,防儿胜防贼!
随后发生了一个笑话。
安史之乱爆发后,李隆基懵住了,觉得所有大臣都不能放心,于是广封诸王。想来想去,还是自家的孩子才能信任。
房琯兵败,贺兰对李亨说,西晋用王衍为相,崇尚浮华,致中原沦丧。陛下中兴社稷,应任用贤才。房琯生性虚浮,好说大话,不是宰相之才。而且房琯在成都辅佐太上皇时,让诸王掌兵权,居重藩,却把陛下安置在边鄙之地,这是对陛下的不忠。
意思是房琯向李隆基献策,广封诸王,用此来掣肘你,不能信任。
那时李隆基哪有这心思?
或者与前后王朝相比吧,汉朝广封宗室子弟为王,随后削藩。但汉承秦朝,一统天下,人才的选拨、权利的平衡管控制度都没有完善,于是将权利从宗室子弟身上收回来后,却开始向宦官和外戚身上转移了。
宋朝是半豢养制度,至少宗室子弟有足够的人身自由,有一定的话语权,比如“八贤王”赵元俨,连宰相都畏惧。
明朝又放开了,广封诸藩,差点失控,最后也化身为明朝身上一颗巨大的毒瘤。
清朝未封藩,但诸宗室子弟同样有着足够的人身自由,有的还成为朝堂上重要的官员。
不管怎么做,都不会像李隆基这样猜疑与苛刻。
美味居在东市,大家眼皮子底下。
赵原村却在终南山下,全看不到。
现在让你令臣子率工匠去,也是让你看的。
“准。”
“孙儿想求赏。”
李隆基本来平静的脸色一下子怒了,喝道:“想我赏你什么?”
“庶人府狭小,人气冷清,孙儿想大父赐孙儿两条拂秣犬,平时能逗母亲一乐。”
“准了,高力士,你亲自去小儿坊挑两只拂秣犬,送到庶人府。”
“喏。”
李伸也起身告辞,难道还想留下来吃饭?
一会儿高力士抱来两只哈巴狗……应当是哈巴狗和北京犬的老祖宗。
它是高昌王献给唐朝的礼物,从此在唐朝繁衍开来,世人皆以为贵。还有一些贵妇跨越了时空,得到拂秣犬后,替它们梳洗打扮,又在狗脖子上系上红丝蝴蝶结。
拂秣犬出现在外面,都会吸引人的关注了,况且它出现在庶人府。
赵氏在施礼,九月已经弯下腰开始逗狗。
两条小狗不认识她,汪汪地叫着。
“免礼吧,”高力士环顾左右:“是有些酸薄。”
“高公,酸薄到也不是,这段时间我去过很多地方,虽然开元天宝被世人称为历朝历代文治武功的巅峰,然有许多地区依然贫困,即便不贫困的地方,也有许多部曲。部曲也是人,是人,就是圣上的子民。”
“儿,莫要乱说。”赵氏连忙道。
唐朝等级森严,有替平民百姓说话的,但就没有替部曲说公道话的。
但她产生了一些误会,高力士还行吧,而且也不能低估高力士的智慧。
李伸越是这样说,这个大太监反而越是看重李伸。
“高公,许多人家住的是茅草棚子,与他们相比,我们几家有何资格谈酸薄?只是这个门开的太过古怪。”
正常人家的大门都是向南开的,或偏东南,或偏西南,哪有向北开大门的?
“二世子,你向圣上讨赏,赏是两条拂秣犬,某十分认可。”
赏官?
找死的。
宅子小,赏宅子?
也是一个麻烦。
庶人府北边就是庆王府,难道让李伸大伯父将宅子腾出一部分,用于庶人府的扩建?
南边则是延王李玢的宅子。
李玢是李隆基第二十子,素来名声还可以。但让他将自家宅子挪给李伸会乐意么?而且李玢与李伸素无半点交情,也不可能将自家宅子挪给庶人府。
所以李伸讨要两只拂秣犬是明智的选择,替母亲打伴的,三庶人案与赵氏无关,孝为百善之首,我让母亲开心,做的不对么?
适度的讨要也是一件好事。
什么都不要,你折腾为了啥?李隆基又会胡思乱想了。
现在李伸提到了门,想将正门改为朝南,整个庶人府的宅子都要重建,那样,必然会兴师动众。
高力士隐晦地暗示道:“世子,有时侯要的越少,得到的更多,要的越多,失去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