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苒苒睡了五日，财多多毫无动静。

她抬头看了看，罐口被施过法的桃木塞封住了。

普通的鬼，自然打不开，但对风苒苒来说，小菜一碟。

风苒苒飞出瓷罐一落地，便发现财多多就在屋里，她正坐在窗边发呆。

财多多看见她，本来脸上有点惊讶，马上又泛起一丝落寞：“我知道，根本就困不住你。”

既然被发现了，风苒苒也大大方方的承认：“我很少出来的，这不是担心你吗，这么多天了，还没生意啊？”

财多多深深的叹了口气。

“不是吧财多多！你有最恶的厉鬼，竟然找不到活计？”风苒苒想了想，又说，“不会是，因为我总把人吓死吧？”

财多多摇摇头：“不是。”

风苒苒又说：“那个嫖.客的家人来找你麻烦了？”

财多多这才说：“这个确实有，不过，这不是主要问题——”

“那是什么啊？”

“贤桂死了。”

“啊？”风苒苒一怔。

贤桂是位男性瘆客，与财多多偶有往来，财多多向来独来独往，算是她唯一的一个朋友。

“巫客杀的？还是他有什么仇人？”风苒苒问道。

财多多问牛答马：“苒苒，这次很严重，我们必须马上搬家。”

“那还杵这儿干嘛，走呗。”反正风苒苒都是住在瓷罐里，搬哪都一样。

财多多说：“今晚去一趟厄市我们就走。”

*

厄市是个集市，在弘文城西边后山，须穿过一大片坟地，阴气甚重，普通人不会也不敢来。

去厄市的人或非人只有见不得光的目的。

既见不得光，便约定俗成的，所有到厄市的人或非人都必须蒙面。

财多多和风苒苒走在坟地里，冷烟弥漫，鬼火森森。

忽闻一阵哭声，声声凄凉。

寻声望去，一位瘦削的女子坐在坟头哭泣。

“一只野鬼。”财多多说。

风苒苒耸耸肩，准备离开。

财多多纳闷：“你不饿？”

风苒苒：“节食。”

财多多：“......”

忽“嗖”的一声，一道金色光绳从半空抛下，一把捆住哭坟女鬼，光绳的另一端拽在一位大汉手中。

大汉大头大脸，看着力量也大，他一拉，女鬼便飞起来，被他手中的葫芦吸了进去。

财多多忍不住嘲道：“低端。”

葫芦说明大汉是一名巫客。

大汉抓完鬼，高兴的说：“没想到都快走到厄市了，还能捡个漏哈哈哈。”

他又走到财多多和风苒苒跟前，一看到风苒苒便离不开眼。

财多多挡在大汉面前：“这位大哥也是去往厄市？”

大汉回道：“是的。”

巫客是捉鬼卖鬼的，早些年与瘆客井水不犯河水。

但瘆客手中的鬼往往怨气更重、品质更高，价格比孤魂野鬼高出很多，有的巫客便会觊觎甚至抢夺。

巫客瘆客的关系剑拔弩张。

财多多方才用了“也”字，大汉便说道：“正好，我与你们同行。”边说边往旁边挪了一步，继续打量风苒苒。

财多多敷衍着说：“不了，她也要去她的坟头哭一哭，大哥您先请。”

大汉说：“不就哭一会儿吗，我陪你们。”

风苒苒默默的提起了掌。

财多多迅速的给了风苒苒一个眼神，马上又挡在大汉前面，眼神凶狠起来，说道：“她是我的鬼，不用你陪。”

平日里财多多都是嬉皮笑脸的，眼神一狠起来竟颇具威慑力，这一瞪，大汉心虚了，只好说：“好吧，那我先走了。”

大汉走后，风苒苒懒懒的说：“拦着干嘛，一掌就能结束他。”

财多多说：“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多生事端。”

风苒苒：“财多多，你何时变得胆小如鼠了？”

“法力再强的巫客都不足为惧。”财多多说，“最为可惧的，是巫客背后的买家，他们永远在暗处，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

风苒苒轻蔑一笑：“能有什么身份啊，不是人就是妖，天上的神也不是没可能。”

财多多没回答，扭头看了看风苒苒，这才注意到风苒苒的穿着，问道：“怎么还穿着青楼的红裙？太扎眼了！头上珠钗是哪里来的，快摘了。”

风苒苒把珠钗收了起来：“哦，那日在镜子里不小心吓到一位小姐，没来得及换。”

“死了吗？”财多多冷冷的问，只要与她生意无关，路人死活她毫不在意。

“没，疯了。”风苒苒说，“但是，为何我看到她疯了，心中会有一点难过？还有，懊恼？”

财多多很短暂的愣了一下，马上说：“得了吧，你吓死吓疯那么多人，还吃鬼，不要假装善良了，你就是只罪无可恕的恶鬼。”

风苒苒点点头：“好的。”

想了一下，风苒苒又问：“我作这么多恶，还可以投胎吗？”

财多多说：“善恶只在于你风苒苒这一世，源渊能洗净所有，将一切归零。”

“好的。”

*

总算走到了厄市，竟是一座小木屋，屋前枯树上，乌鸦“呱呱”的叫着。

木屋不破烂却很陈旧，所有门窗关闭，死气沉沉。

财多多带着风苒苒走到侧门，敲了三下，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口站着一位深蓝色长裙的女子，那幽怨的眼神一看就是鬼。

风苒苒：又换看门鬼了，上次还是只男鬼呢。

为防止闲杂人等混入，通常是缺心眼的活人，门口会有一两只鬼站岗。

女鬼看了她们一眼便让她们进去了。

屋内除了尘土什么都没有，屋角还有一道门，一人一鬼径直走向那道门。

一进门便是黑暗逼仄的通道，仅有一盏昏黄的油灯照明。

风苒苒走过去，油灯瞬间熄灭。

无风，是她身上强大的鬼气。

本来就很黑的通道，灯一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她俩都习惯了，懒得点，点了也会灭，就摸黑走吧。

前方忽然亮了，亮处站着一人，用双指支起一朵橘色火焰，照亮了通道。

风苒苒望过去，那人一身黑袍，身形瘦长，黑袍连着的帽子罩在头上。

他放下手，火焰停留在空中，他走一步，火焰便跟上去。

只好跟着这人的火走了。

通道一直在朝下，走完一个又是另一个，每到一个通道，路灯就要被风苒苒的鬼气冲灭，那人的火便一直照着。

七拐八拐的走了很久，终于又到了一个门口，黑袍人走了进去。

门内别有洞天，这里才是真正的厄市。

这是一座庞大的地下大楼，中空，楼层围成四方形，自上而下共九层，每层楼都人头攒动。

逐层往下走，顶层是回廊，无用。

八七、六五是巫客茶馆、瘆客茶馆。

鬼在厄市要么是商品，要么是打工者，所以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鬼必须显形。

于是，便总能看到一个人身后跟着一只或者多只鬼，画风诡谲。

有的鬼是正常人的样子，有的却奇形怪状，歪头吐舌的吊死鬼、没有脑袋的砍头鬼、浑身湿漉漉的淹死鬼、满脸是血不知道怎么死掉的鬼等等。

纯靠外形来吓人，毫无技术含量，财多多评之为“低端”。

买家也在人鬼中穿梭，挑选出色的鬼，看中了，双方便进入包间商谈，门口的肉色人.皮灯笼自动亮起。

风苒苒看到了先前在坟地遇见的大汉，他牵了一串鬼，进了八层的包间。

平日里，财多多和风苒苒都是在五层晃悠，寻找买家。

走到五层，风苒苒说：“你再晃晃，我去楼下看看野怪。”

四层是禽兽市场。

财多多却说：“今日去底层。”

“啊？”风苒苒问道，“有拍卖？”

三二层是卖法器武器的，设置如上，底层是唯一的拍卖市场。

只有价值连城的宝物，才会进行拍卖。

一人一鬼继续往下走，到了四层，都多看了几眼。

四层是整个厄市中最冷清的，一盏灯笼都没亮，卖家买家寥寥无几。

一人牵着一只雪貂走来，做贼似的轻声对财多多说：“要貂吗？要貂吗？皮毛可好看了！”

财多多摇摇头，那人也不继续推销，马上便走开了，又对另外两个路过的瘆客说：“买貂吗？”依然被拒。

瘆客甲的鬼骑在他的脖子上，瘆客乙的鬼趴在他的背上。

都是些法力低下的鬼，无法更换姿势，风苒苒睨了一眼：低端。

甲：“都卖到咱们这儿来了，看来野怪的生意真不好做啊。”

乙：“景朝覆灭后分五国，皆为妖兽掌权，五大妖王都是狠角，尤其那妄国妖王最是暴戾凶残、杀人不眨眼，谁还敢买卖野生动物啊。”

甲：“何止啊，现在咱们人的地位也远不如动物啊。”

风苒苒听着八卦，无意中瞥见楼台的栏杆上，站着一只小鸟，借着楼下的灯光，她看清那是只黄腹黑背的白耳画眉，漂亮极了。

财多多催促道：“走吧，快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