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参。
汉高祖刘邦的生死之交。
姜晨听闻此名终于从漫不经心中起了些许兴味,“可有一技之长?”
难怪方才提及秦律此人会如此惧怕。
史载曹参精于律法。时刘邦为秦沛县亭长,奉命押送流民入咸阳检验,集合一同押送北长城脚路经邙山遇雨,将逾期,劳役逃匿者众多。秦法逾期无论上下先问责押送之人。进退皆是一死刘邦才放走剩余青壮年,并决心举旗起事。其时,正任沛县法令曹的曹参利用秦律漏洞助其家人脱罪并且藏匿刘邦。
足可见是位司法之才。
恐怕正因对于秦国大典律了解非常,他知道方才之事会有何等严重的后果,才会吓到口齿不清。
曹参此时只二十余岁离之后老谋深算还有距离因此姜晨此问,他就如正常人那般,规规矩矩答,“小人幼年曾有幸得几位先生教导,识文断字也懂些律法。”
“律法?”扶苏略有讶异。“可知方才之事,依照秦律应如何处置?”
曹参额头冷汗瞬间落下来,艰难道,“若未伤人,则笞责三十,若有伤人,至少应判,黥面徒刑。”
若是撞死人,就要一死谢罪了。
六国皆笑秦人,不知无鼻之丑。此言并非空穴来风。秦国律法森严,稍有违逆,便是劓刑。
曹岑熟悉秦法,才是后怕不已。
“胡亥,可是如此?”
姜晨点头。
“好。曹参,从今后起,你跟随于我,可免笞刑,至于你的母亲,也可以接来咸阳。”父皇尊崇商君韩非,商鞅之法韩非之术,都是他严令要求学习的。曹参作为下民,对于秦法定然更有直接感触。
带上曹参,亦然希望自己引为借鉴。
“……”
扶苏见他不应,又耐心问道,“怎么?可有难处?”
曹参噗通跪下来,连磕了好几个头,“谢公子,谢公子!”
若是大秦公子要他将功折罪,那么,就有生机。
扶苏看到身边徐福,“徐先生。”他想起那具尸体,带着几人,“既如此,请随我来。之后所见,务必保密,否则,杀无赦。”
能让传言中温柔仁厚的公子扶苏说出杀无赦此话,姜晨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见到胡亥跟随,扶苏暗叹,也不再阻止。
凶案现场已经被穿着黑色甲胄的卫兵团团围住,即便有人想要探头来看,也被外头巡兵驱走了。
明年祖龙死。
好一句似是而非的预言。
几人看到那面墙上光影闪烁的字迹时,都忍不住问了句自己,此当真不是神明之力吗?
姜晨顺着光影望着,看到尸体袖间的玉色,没有说话。
曹参四处查看了下,路对面商社的屋檐之下,点点细小而刺目的光。他走到尸体边,想了想,翻起衣袖,微微遮了遮旁边的玉渣碎镜。
墙上的字减去了一个。
众人一惊。
曹岑看向这个破旧小巷所对的那座华丽的旅舍,重新放下衣袖,墙上字迹又清晰可见。
扶苏讶异道,“曹参,这是……”
曹参道,“凶手只是用了个小小的障眼法而已。小人年幼之时,与乡中的伙伴顽皮,打碎铜镜,阳光会在镜子之间反射,能将其他地方的图画投落在固定的地方。”
扶苏:……
“竟有此事?”
“不过是乡野童趣,不足一提。”
曹参将尸体挪开,踢散了部分地上的玉器镜片,墙上的字就成了散乱的光影。
扶苏:“观此杂物,没有字形,如何会成此异象?”
“只因真正的字,不在此处。”曹参说着,循着光线,走到对面的屋檐下,细细看了一会。
姜晨靠着墙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应在此处。”他突然指着屋檐的夹缝笃定道。
“公子寻一架木梯,在此找找。”
扶苏应言,蒙毅表示压根不必,退远了些,提气上跃,单一只左手挂在屋檐边,右手在木缝之间查找。并未找到。
曹参:“我来。”
蒙毅想了想,跳下来,一手提起曹参的衣领,两人悬在半空。
扶苏:“上卿小心一些。”
曹参:……惊魂未定。
“多谢大人。”
他看着远处地面那片铜镜反射过来的刺目的光,伸手在木檐下摸了摸,不多时,点头答,“拿到了。”
蒙毅放手,两人平安落地。
曹参拿出一块水色的玉石,和一小块极其清晰的圆镜。
“这是……”
“即是那字迹真正写着的纸。”曹参靠近了小巷,拿着玉石和镜子试了试角度,墙面字迹隐隐浮现。
扶苏看着墙上的字,“竟然……”
“世间之物果然玄妙。”
徐福收着自己的广袖,露出的手中拿着一枚黑化的银针走来,道,“此人对丹药之术也有些了解。”
“尸体耳中之物名为,元水。此物乃是竹筒中灌入辰砂,煅烧而得。元水若不经炼制,有毒,但其有一种特殊功效,可以保持容颜经年不腐。这正是公输先生的尸体面目如生之因。元水与银相遇,一遇人气,就会变成黑色。”
他看着那支结了一针黑块的银针,意味深长。
此间种种,联系起来,岂非就是为毁誉扶苏,毁誉嬴政?扶苏咬牙道,“好歹毒的计策!如此不遗余力中伤父皇!”
姜晨闻言,依旧毫无表示。元水,即水银,的确有些防腐之效。古帝王人殉之时,常常会给陪葬品脑中灌入水银,在尸体上开洞,全身抹遍水银粉,以求尸体容貌依旧。
此时丹药之流,常常以水银,铅粉为主原料以求长生,却有些无理。以药理而言,石料金属轻微入药的确有效,但过而不及,若以此为主,恐怕就是了。
元水一向为王室掌控,随帝王躯体入墓,或是用之药石。若非熟悉,绝无法拿到,这可不像是徐福口中一语带过的有些了解那么简单。
徐福。
姜晨站直了,“所以,是谁?”
明明没有提及名字,但徐福就是知道,此话是对他所说。
徐福老老实实答道,“卢生。”
“卢生?”众人重复了一遍。
姜晨微微垂眸。卢生,众说纷纭中,是嬴政焚书坑儒一事的始作俑者。
至于胡亥的记忆里,此人是孔鲋辖下一位博士,精于儒学,甚至比孔家还要迂腐死板。平素他此人中庸平淡,就像是孔鲋那般,对于郡县制抵触至极,对于秦法的严苛,也颇有不满。看起来的的确确便是一位儒家教化下的大书生。别的可疑之处,倒没了。
扶苏通晓儒家之义,也曾见过卢生几面。
两人为数不多的几句言语,相互之间都是儒家经义。扶苏从未想过,如此之人,也会有问题。
他微微皱眉,“徐先生,扶苏曾与卢生相谈几次,此人忠厚,不似奸险之人。”
相较于卢生,他倒是对徐福的可信性有些不确定。
听着这类似于质疑的话,徐福有些恼怒,“今日既然挑明,贫道也不怕几位笑话。卢生与贫道,本师出一门。卢生中途归家,之后失踪,师父令我出山寻找。贫道占卜多次,此子身在西方,便一路西来。之后巧遇皇帝陛下,才应邀入宫而来。几年前在国学见到卢生,贫道有意查看这个师弟弃门远逃意欲何为,才一直隐匿咸阳……今日一看,无非与陛下旧仇。我徐福一片赤诚之心对于陛下,对于公子,不成想竟受此质疑!简直痛煞我也!”
扶苏被他一通抢白,一时无言以对。
姜晨冷眼道,“究竟赤诚之心,亦或别有所图,阁下心中自知。言行一致……”
徐福脸色难看,“少公子此言何意?贫道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姜晨唇角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意。“哦。”
明明是回应,反而令被回应之人,更觉得尴尬。
说是信任,却比不信还让人难堪。
扶苏换了话题,以免继续争吵致人尴尬,“卢生现在何处?”
蒙毅思忖了一会,“依着时间,大约在国学之中,跟随孔少傅修订儒家五经。”又问,“是否要将此人抓来审问?”
“……不必。”扶苏看了看徐福,停顿了下,“暂时不必。”
他四周环顾,看到姜晨,“胡亥,回宫了。”
姜晨放下了尸体上盖着的白布,退了两步,站在一边。
扶苏走近了,看到昨日面容已成白布下的尸体,忍不住轻轻叹息,对着身侧侍卫吩咐道,“拉到城外,安葬了吧。”
人已逝去……过往,又能如何。
即便公输附曾想要光复鲁国社稷,因此而伤害秦国,但是如今,他毕竟已经死了。
人死之后,他的光辉他的错误,都将消散。
与死者,生人还能如何计较呢。
秦宫皇子,十二岁之后,即可跟随外师处实事,而不必再仅仅拘于西苑国学。
胡亥的年纪,已足够了。
只是他的情况颇为特殊。赵高为嬴政内侍,虽领中车令之职,却还不足以成为皇子之师。因此,胡亥名义上的师长是丞相李斯,真正教导的,却是赵高。
今李斯赵高都未在皇城,国学内师还未来得及说明十八公子年岁已过十二。
算算时间,再有十日,陛下就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简单来说,重点是找好角度
小巷在南,商社在北
正午阳光l照进巷口对面屋檐,刻反字的玉后放一块凸面镜,反射光l1放大,以一定角度反射到对面小巷阴暗处,就出现正光字,是阴图
正午阳光l照射巷口的碎镜玉堆,乱七八糟的反光l2xn会使小巷阴暗处明亮,遮盖光线的阴字
侍卫搬运尸体会经过碎镜堆,遮去了阳光l,反射光l2消失,小巷重新变暗
l1的字就出来了
对于精心研究过光的姜晨来说,一眼看透小儿科
事实是,作者君瞎设定理论,达到效果需要天时地利加精心设计
也不知道解释清楚了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