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铃年纪大了。他对那些年轻人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了。
无论萧十一郎和沈璧君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是否是因为他们所言的真爱公孙铃都不觉得,他们有资格去指责连城璧的对错。
在那个无垢山庄风华霁月无暇的少主人面前萧十一郎永远不能成为侠士。他永远脱离不了他最初的名号一个大盗。他偷走了那位武林第一世家子的妻子,偷走了他的声誉,偷走了他的一切。
连城璧是否做此想法公孙铃不确定。但是原本曾对萧十一郎所言的正义十分赞同的公孙铃,如今却不断地作此想法。
也许,人总是对亲近熟识的人更加宽容。既然沈璧君风四娘对萧十一郎宽容至此他公孙铃对这个他认定的弟子宽容几分又能如何呢。
因此,即便知道连城璧去处理沈璧君了,公孙铃也只是问了问没有阻止。
他要处理,却并无杀人之意,冷静的过分。
公孙铃看不出那时的连城璧还有多喜欢沈璧君。传言中那个对沈璧君求之不得因爱生恨的连城璧似乎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会对付沈璧君,也只是因一种玩闹看戏的态度。也许只是想看看,萧十一郎与沈璧君,能感情深厚到何种地步吧。
至于说,城璧他设计沈璧君,伟大的又“成全”沈璧君新的爱情……不太像是大丈夫所为……
对于如今,近乎失去一切的连家公子而言,他对于这种一时的心血来潮,恐怕已感知不到对错,也无心在意。
何况沈璧君和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公孙铃一直以为他看似世家公子清贵优雅,实则待人疏离客气,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他们相处大半年,连城璧虽然行事言谈进退有度,谦逊有礼,但是公孙铃正面这种尊重,却正正对他的疏远体会深刻。
不知是否是因为为妻子背叛后,就变得不愿轻信。
直到朱白水出现。
连城璧对这个,比他小了三岁,曾同为六君子之一的出家人,格外宽容。
其实,除却沈璧君萧十一郎一干人等,连城璧对任何人都是宽容的。也许是因为他真的本性柔和,也许只是因为他漠不关心。总而言之,他很少去表现不耐的情绪。
唯有平静。平静。
同为六君子之一,连城璧和朱白水,似乎有些相同,又似乎完全不同。
连城璧看似最尊重世俗礼法,骨子里却反叛无比。朱白水看似超然物外,却终究未能逃过世俗纠缠。
“冬温气返,加之当归。”
药是为朱白水准备的。
连城璧眼中,他是朱白水。
连城璧疏离之下,总能照顾到他人感受,也许天生,也许刻意,却让人觉得意外亲和。
朱白水信佛,在他面前,连城璧便一向以惠清大师称之。即便朱白水总说,连兄慧根更胜于惠清。
慧根。
想不到这样的连城璧,最终会死在,他……也许是唯一交付了些许信任的人手中。
朱白水……同为六君子之一,他终究所为,辜负了君子之意。
他的确辜负了君子。
朱白水从来都知道这件事。
之后……再也没有别人,愿为一个陌生人的冬温症苦心制药。
虽然那贴药之后,他的冬温,已好转了许多,已经不需要其他大夫相看了。
师父说,他为武林除恶,做的很好。天下人都会以峨眉为傲。
究竟是以除恶扬善为傲,还是为峨眉第一的名誉为傲呢?朱白水一时也说不清楚。
他对师父说,“连城璧,曾为六君子之一。他是无垢山庄的少主,人死如灯灭,昔日过往已如风而散,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回到故土。师父,连兄于我有恩,弟子请送连兄回无垢山庄。”
妙法看着他很久,“惠清,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连兄?即便他死了,你也不可与此人称兄道弟,否则,你必将成为武林中人下一个清除目标。”
“……”
“此,也是师父的要求吗?”
“惠清,你既已入佛门,便不该再涉红尘。”
朱白水低着头,似乎思考了一会,才道,“何为红尘?师父,佛空明万物,幻梦人生,那么,峨眉又何必求这惩恶扬善的正义之名?”
“……”
“你是,在质疑为师吗?”
“弟子不敢。弟子今请,蓄发还俗。”
“……何意?”
“弟子自以为看破红尘已远离江湖纷杂,但其实……江湖,江湖自在人心。但凡弟子生于人世,就避让不开。并非峨眉,就能让弟子静心。如此看来,弟子终不能入佛门得以了结,又何必于此自欺欺人呢。”连兄,在为世人追杀之际,选择相信他,可是他却是因为师门,辜负了这份信任……
“惠清是说是为师逼你杀了连城璧吗?”
“……师太,在下并无此意。”
“……”妙法看着他,也知道这个弟子佛缘深厚,他看着温善柔和,但一下决心,就执拗无比。
当初他要拜入峨眉,整个朱家都没拦住……
“既如此,为师也不强留,你下山去吧。”
朱白水最后一次以弟子礼大拜,此生再未踏入峨眉。
公孙铃原本不愿见他,最终执拗不过,还是让人进来了。他们,却并未将棺椁送回无垢山庄。
无垢山庄……
若连城璧真的想回到那里,早已回了。
……
他跟着公孙铃学医之时,曾停留了京城一段日子。
沈璧君。
他终于见到了这个让六君子之首倾心和名誉毁尽的女人。
明眸皓齿,眉清目秀,的确生了一副温柔美丽的容貌。
但就外表,她的确与连城璧是天造地设。
萧十一郎又是怎样的人?是否能胜过连城璧?
要多么优秀,才能让这样一位大家闺秀,放弃相处三年的丈夫而与人私奔?
朱白水见到了他身边一个英俊潇洒温柔却显得洒脱的男子,原本他以为那就是传说中的萧十一郎。
就听沈璧君面色显出几分痛苦来,“十二郎,对不起……我,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我实在无法原谅自己……”
年轻的男子面露苦涩,却还是非常宽容温柔的理解的安慰她,“我知道,璧君你一时无法接受。可是我是真的,真的很在乎你。我知道,我不比萧大侠,无法保护你……但只要你有事,璧君,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沈璧君:“不,这与你无关。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她心意坚定,不会因为许多事情感动,那便好了。她爱的,会只有自己的丈夫。
那么,萧十一郎所做的一切,不会感动她。萧十二郎所做的,也不会感动她。
十一郎不在她的身边,成日在外不知忙着什么。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留在客栈,连城璧分毫不念当年情义,找了杀手来杀她。
是十二郎救了她。
不止一次。
连城璧武功尽废,便寻了无数杀手替他对付一个弱女子。
十二郎救了她,照顾她,一次一次,甚至自己都受了伤。
她的心是肉长得,又如何能不感动。
十一郎……
他其实还不知道,他对于风四娘,有多么看重吧。
他究竟喜欢风四娘,还是喜欢沈璧君呢?
沈璧君,又喜欢十二郎,还是十一郎呢?
“璧君!”一位轻功极佳的黑衣男儿飞檐走壁而来,拉住她的手,“璧君,你不能跟他走。我们经历那么多才能团圆,你怎能跟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离开!此人突然出现,如此殷勤,必然不怀好意。璧君,不要相信他。”
“难道一个人,会以他的性命,对另外的人不怀好意吗?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朱白水的目光,落到来人腰间,那把形制特殊的长刀之上。
割鹿刀。
当时沈家,力邀江湖齐名的六君子,护刀入关。
只是他已入峨眉,不愿沾染是非,便错过了这件事。
铸刀的徐鲁子大师曾言,“秦失其鹿,群雄逐之。天下第一的宝刀,当配天下第一的英雄。”
适逢连城璧陪沈璧君归宁,护送割鹿刀的重担,无疑落到了连城璧身上。
沈老夫人有意将割鹿刀交给这位优秀的孙女婿,提出的条件是,清除武林最大的败类,萧十一郎。
恐怕当时无人能料到,最后割鹿刀落在萧十一郎手中,本如清风明月无瑕无垢的连城璧却彻底跌落污泥恶名环身。
命运的恶意,有时,简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朱白水跟在易容的公孙铃身边,静静看着大街上的一切。
萧十二郎脸色苍白,似乎被萧十一郎又打击到了,却对着沈璧君强笑道,“璧君,我知道,你和萧大侠历经磨难,如今他回来了,我也终于放心了。萧十一郎,你要好好待璧君,否则无论如何,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
萧十一郎:“……”
朱白水:“……”
公孙铃:“……”
众人一时沉默,意义各不相同。
沈璧君感动之余,对自己的变情无疑更加痛苦,“……十二郎。”
“璧君!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了!连城璧心机叵测,若真的对付你,又怎会让我们抓住马脚,怎会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挡住杀机。”
沈璧君,“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为什么没被连城璧杀了吗?名不见经传,十一郎,你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救了我多少次?难道你喜欢的人的恩人,在你眼中,就是连名字都不愿提起的存在吗?”
萧十一郎:“……”他叫萧十二郎啊!与他只差了一个排行,他怎会不记得?可提起,难道不尴尬吗?
“璧君!”同姓萧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缘分的两人同时叫了她的名字。
两方相视,杀气渐浓。
“……我……对不起你。十一郎……四娘,四娘,她那么爱你。你忘了我吧。十二郎,我是个不贞的女人,我也已配不上你,对不起,对不起!”
沈璧君说着,开始流泪,转头极为伤心的跑远了。
朱白水就看到萧十二郎似乎白眼望天了下,立刻轻功去追,“璧君,你在我心中,永远都只是璧君啊。无论你做了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十二郎!”
又慢了一步的萧十一郎。“……”
“十一郎,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但是,我只能祝福你和风四娘。”
“……璧君。”
“……”
公孙铃背着他的药箱,转身远离了街上看热闹的人群。
朱白水亦步亦趋,终是犹豫了下,问,“公孙大夫特意来此?”
“嗯?啊,对。老夫对结局,也很有兴趣。”
只不过,看到之后,觉得真是可笑又无奈。
真是为连城璧,扼腕叹息。
“……是连兄么?”那个叫做萧十二郎的,是连兄的人。
“不。”公孙铃啧了一声,嘲道,“那是因为真爱。”
冷不丁听一大把胡子的人来这么一句,朱白水即便自觉已心如止水,还是打了个激灵,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之后,因与萧十一郎敌对而初具声名的萧十二郎突然莫名失踪了。
沈璧君无端联想到了曾经对付萧十一郎时的连城璧,质问萧十一郎,难道是他对萧十二郎做了什么。
萧十一郎否认。
沈璧君伤心之余,殉情未果。
萧十一郎救了她。
风四娘夹在中间,几人过得相当热闹。
通常是,沈璧君为了萧十二郎质问,萧十一郎无话可说,风四娘维护萧十一郎,便开始日复一日毫无新意的争论。
不知为何,却又牵扯上了过世多年的连城璧。
牵扯之后,对比一番难免道一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白马山庄周志刚得到这个结果,也算满意了。他在院中棋桌上摆了香炉,点了三炷香,“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