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将衣衫披在她身上。他穿好单衣两跳三跳冲进林间怒道“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缩了缩,望着那表现的不关已事的三人。
陆小凤已经走了过来。看到了花满楼司空摘星还有老实和尚。
几人目光都望向他。
陆小凤只来得及穿了件单衣。
转头再一看,阴影里的人显出面容来。
叶孤城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然后毫无表示的转过身。
他气势一弱,摸了摸自己嘴边的两条胡子尴尬笑道“……大家都来了。”
花满楼缓缓笑了“看来你继续呆在这里也不错。”
陆小凤保证,花满楼平常绝不是这样笑的。“不,我更喜欢你的花楼。”
花满楼依旧笑着“虽然在下是个很会找人的朋友,但是……”
陆小凤“情深义重”的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会很安心。”
花满楼缓缓叹了口气,难得升出的脾气也消了,“收拾好。”
虽然一直觉得陆小凤能在西门吹雪的剑下幸运下去但没有真正见到他总归担忧。
亲眼见到陆小凤平安无事花满楼终于也能放心了。
“你可以出这里了。”
见到花满楼时他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陆小凤听懂了他的意思,所以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躲在树后装不存在的老实和尚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叶孤城身上,但又莫名不敢去看他,他只得问花满楼,“西门吹雪……”死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愤恨起他灵活的脑子。因为见到叶孤城,又听到这个消息,他几乎瞬间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花满楼沉默了。
许久,他缓缓开口,“即使最圆的月,也有落的时刻。”
陆小凤也沉默了。
林木突然寂静下来。
即使周围湖光山色,也不能让陆小凤心情再好起来。
花满楼将木道人与幽灵山庄关系匪浅的情况告诉陆小凤,陆小凤突然恍然大悟。
很多不能想通的事情也都想通了。
木道人绝不是个必死之人,可他能进山庄,还看来十分了解。
那他与幽灵山庄一定达成了某种交易。
当初木道人迫不得已将掌门之位交给梅真人。看来他还是没有放弃对武当的野心。
如果不是花满楼过来,陆小凤还在这山庄里苦苦思索,还在苦苦避难。
老刀把子……
这样心机深沉又对陆小凤了如指掌的人,除了身边有他的朋友,还能有谁呢?
或者,他就是木道人!
可是,陆小凤不得不这样假设。他想通了一些事情,也许又有一个惊天的阴谋要在他手中揭开。陆小凤的名头将再一次传遍江湖,可即使如此,他的心情并没有再次好起来。
陆小凤,他与西门吹雪相识已久。
但他也不能去为此责怪叶孤城。
这个江湖就是这般,腥风血雨。今日相熟,明日死敌。
根本一点也不令人奇怪。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注定要以一个人的死亡作为结局。这是无法避免的。
更何况,叶孤城,救了陆小凤。
可陆小凤还是难受。
即使他被西门吹雪成日追杀的时候他也没这么难受过。
他在一日之内,失去了西门吹雪这个朋友,也将失去木道人。
西门吹雪追杀他,他要死了,那个时候,他穿梭在黑暗的密林中,疲惫,饥饿,疼痛,几乎要杀死他。
他终于感受到活着的可贵。
可如今他还活着,西门吹雪已经死了。
他如今才发现,死亡并非是最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伯仁因我而死。
很多时候,他搅进去一些麻烦后,很多人死了。
但是这些都是记在陆小凤的名头上。
杀死他们的并非陆小凤,可是江湖人报恩找陆小凤,报仇也找陆小凤。
例如霍天青,柳余恨,例如江玉飞,例如……
例如,西门吹雪。
吾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对此,陆小凤能说什么呢?
他唯有苦笑。
江湖人是不管真相的,他们只知道,陆小凤卷进来了。
陆小凤卷进了麻烦,麻烦中死了人。
这就等于陆小凤又杀了一个人。
至于谁死了,谁报恩,谁报仇,他们都是不管这些的。
对于这一点,陆小凤也毫无办法。
江湖毕竟向来如此。
谈及生死的问题,众人总显得有些沉重。
连向来健谈的陆小凤都说不出话了,其他人更不会说话。
姜晨并不想多言。
而其他几人,是无法安慰他的。
他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了解陆小凤,对于此时的陆小凤而言,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一个朋友的死去,毕竟会让他难受一阵。更何况对方是之前追杀他的西门吹雪,陆小凤心里恐怕已经五味杂陈。
这样的心情,只有经历的人才能真正体会,他人的语言总是这般平淡,根本只是平添伤感。
良久,花满楼道,“没有谁比你更了解他的心情。”
是的,那个举世无双的剑客的心情。
很早之前,不就已经知道了?
无论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他们都是为了剑肯放弃一切的人。
所以那样的西门吹雪,他应该也是高兴的。
陆小凤忽然大笑,笑的很是开怀,“走!我们去喝一杯!总算不用窝在山林里逃命了!”
姜晨一眼瞥过来,没有说话。
众人心里都是一叹。
他搂着司空摘星,“猴精!走!我们不醉不归!”
司空摘星扯着他的袖子,难得的没有当面打趣他,正经道,“还没喝,你好像已醉了。”
姜晨未曾多动。
花满楼道,“城主,一起走吧。”
姜晨垂眸望着剑,“我该回了。”
“不可!城主救我性命,怎能缺了恩人在此。”陆小凤忽然道。
“你总是向来自作多情。”姜晨道。
花满楼微微一笑。说起自作多情,陆小凤确实是有一些。譬如他遇到好看的姑娘不理会他的时候,总会疑问风流倜傥的四条眉毛怎入不了人家的眼。
花满楼与他相识多年,倒是一直没有注意这一点。今日叶孤城一提,他倒觉得,还真是。果然,虽然只相见数次,叶孤城也很了解陆小凤,就像陆小凤了解他这剑客一样。
姜晨又道,“他约我一次,我约他一次,原本就是应该。”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行行行。你是恩人你有理。
不过,什么叫做他向来自作多情?放出他陆小凤的名头出去,上至八十岁妇人,下至十岁姑娘,各式爱慕者能绕城三圈,情那需自作?
花满楼道,“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陆小凤笑道,“有酒有肉有美人,你说我如何?”
“如此。你平安无事,我等也算是安心了。”
姜晨忽道,“那她你打算如何?”他话音未落,剑已插在树干上。
老实和尚惊出了一身冷汗。那剑擦着他的咽喉过去,他差点以为叶孤城要他性命。
结果,听到了叮叮两声轻响。
两枚暗器落地。
出手的,是个柔弱而美丽的姑娘。
可她的眼神,又如猎豹一般。
她正在林木后站着,身上披着男人的衣衫。
是陆小凤的衣衫。
陆小凤微微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叶雪眼中很快蓄上泪来,柔弱又委屈。一个坚强的人突然流泪,必然时让人震撼的。
至少陆小凤有些慌了,“你……”
叶雪道,“我永远都只有一个男人。”她深深地望着陆小凤,眼底是难尽的情意,但看到老实和尚时,又变成了狠辣,“所以,其他的人,都要死!”
老实和尚慌了一慌,眼疾手快的从树上拔下剑来递给姜晨,顺脚站在他身后,连声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和尚什么也没看到。和尚只是过路罢了。”
提起这件事,陆小凤尴尬了一瞬,“这……只是巧合罢了。”
叶雪哼了一声。
陆小凤道,“我要走了。”
叶雪道,“……我知道。”
“你走么?”
“我不会离开我爹的。”
“你就待在这里?”
“我就待在这里。”
陆小凤想到沼泽中见到的影子,叶雪误以为已经死去的爹,嘴唇动了动,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对于陆小凤而言,至少,红颜们还不能留住他的脚步。
即使他其实已经疲倦了。
可是,很多很多事情,都在等着他去解决。
陆小凤是个浪子,他实在难以安定下来。哪怕是一个美丽的姑娘等待着他。
陆小凤已经想到了四月十二的武当掌门交接之事。
老刀把子对武当关注的过分,还有关系难说的木道人,那里一定有什么阴谋还在等着他。
所以陆小凤必须出去。
他是去武当找麻烦去了。
姜晨应花满楼之邀,去他的小楼停了两天。
奔波许久,总算是平静了些。
西门吹雪死了已传开了。
这个世上,胜者生,而败者亡,在世事的胜负面前,生与死不过是必然的因果。
生死,除了极少数存在,都是所存在生灵的必然。
这一日,他才停了笔。
画上许多惟妙惟肖的眼睛。旁边是湛亮如新的长剑。
许多眼睛,却只左半边。
姜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他画这样的画的时候,一定是心情很不好的时候。
花满楼走进来。
花藤缠绕的小屋有些光照了进来。
画上数十只眼睛惟妙惟肖,但就是因为太过惟妙惟肖,一时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花满楼是看不见的。他只能感受到对面的人压抑的怒火。
“平静下来的方式有很多种。”不必要将自己锁在房中。
“我已经选择了伤害最小的那种了。”
“是对别人伤害最小了吧。”
“你太多管闲事了。”
“身为陆小凤的朋友,怎能没有随时管闲事的自觉。”
“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要出剑之前,绝不会问对手怕不怕。”会问怕不怕,则不会出剑。花满楼说的肯定极了。这就是他给花满楼的感受。
姜晨终于沉默了。
花满楼的视线落在桌上,他伸手摸了摸,心里升起几分诧异,又摸了一片,“这是,眼睛?”
这里的墨是为了花满楼特制的,留在纸上不同于一般的水墨,触摸起来并不吃力,花满楼很快辨认出来画上的东西。
“画一些眼睛,能做什么?”
姜晨放下笔,“监视自己,不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也许于我而言,是能让更多的存在,看到我的小楼鲜花?”花满楼笑道,“毕竟这也许是很明亮的眼睛。”
“再好的画,不过死物。”
“你说过了,它可以监视你。既然如此,为何不能为我看这些花朵……”
“……”
“我说不过你。”
“你只是不想再回答罢了。”
“不错。”姜晨突然道。
花满楼笑了,他拿着小刀修理着花枝,“很多美好之物,都需要多多留心。不要太多在意过去。凡逝去之时已然逝去,凡失去之物已然失去,珍惜现下,珍惜拥有,这才是我们所为何存在。黑暗已然是经历过,黎明总在前方等待。”
“你还真是心宽。”
“所以磨难都会从心中流走,留不住。”花满楼凑近了花瓶,又削了几刀,笑道,“多余的枝干,留着反而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