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仿佛是个笑话至少在这个系统眼里是如此。
一个活着的人,却要复活自己。
复活自己?
王遗风要复活王遗风?
觉得自己要死机了。一个人即使活着又何谈复活?
逻辑混乱。
若不是说这话的是方才一把火烧了焦冥死死压制着它的王遗风,定要狠狠嘲讽几句。
:“尊敬的谷主大人原理上复活只能用在已逝之人身上。”
所以,好端端不要咒自己死吧?
虽然它非常希望对方去死。
姜晨一眼刀瞥向手心。
:“……”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说出此话之时语气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冷静和阴沉“既然是人造之物,也该有点自知之明。”
无言以对。
“能或是不能?”
“不……”见到姜晨眼神,硬生生转口,“不是不能能。”这个能字,显然不确定。它话音一转“只是……”契约之事?
姜晨也未生气,“你以为如今谁有提条件的资格呢?”
“……”想霸王复活?
“是您。”
“呵。”姜晨自然不会忽略这样的不服只是他暂时不想去计较此事。只要他所求为真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唯有真正的生存与彻底的消亡,才是终途。
一个红衣女儿装扮的人迈着莲步过来,轻声唤了一句“谷主。”
见他好似没有听到又微微提高了声音“谷主!”
姜晨一眼扫过去。
烟低了低头,“谷主,属下只是……”
“无碍。”
“走吧。”
玉螺镇。
庭院深深,林木新芽初绽,姜晨脚步一转,旋身收了剑招,随手一扔,长剑铿然入鞘,石桌上的剑鞘却分毫未动。他过来落座于石桌边时,顿了顿,却是伸手将剑又拨开了些,提起茶壶斟了一盏。
静静地看着茶杯微漾的碧波。
雨后龙井。
茶。
他不喜酒,这是,很久之前保留的习惯。可以确定是他自己的习惯。喝酒往往是他们的爱好,他没有如此爱好。
太过刺激的物质,他一向都不大喜欢。
只是显然,世事不容得他的很多不喜欢。如同剑,如同红楼,又如同那些,那些晦暗。
清风徐来,院中竹叶倏忽而落,落在水中,乱了平静。他眼中所倒映的杯水之光,柔柔氤氲,仿佛也不再那般的冷寂,显出些许柔和温静来。
暗自叹了口气。按照它原本计划,一,夏子谦位极人臣,二,他本人去做天下共主。高高在上的位置有利于它的隐藏,无论一或二,都极有利于它接近龙脉。
到底何时出了纰漏?
似乎就是王遗风再次现身之时?它从此人身上感受到威胁,果然不仅仅是因为宿主夏子谦对他的畏惧而产生的错觉。
可惜若是没有一定的熟悉程度,它就无法探测对方的好感值。即便文小曦被派出去数月,对王遗风的喜好也摸不到底。
他对于身边的一切,都是一副样子。看似对文小曦不同,最终似乎也没有大的不同。
只是因为习惯性的喜怒不形于色么?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失了先机。一失足成千古恨,连最为投契的宿主也失去了。
一连数日,对方却好似全然忘记了他口中复生之事,在君山附近的这座小院中住了下来。他不急,却不能不急。龙脉近在眼前,却不能触碰。这种抓心挠肺的滋味实在不大好受。
今日天光敞亮,似乎连一些角落的阴暗,也都尽数驱散了。
仿佛一夜之间,姹紫嫣红开遍。院子翠竹中的梨花,尽数开了。
姜晨醒的很早,到清香阵阵传来,随手拿了本书,坐在院中。阳光明媚,算是姜晨喜欢的模样。他并未拿剑,他练剑的日子一年都难得会有几次。只是记性好,控制力又精准,每招每式落在脑海中,都能通晓。通常而言,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一些身周极其普通平常的事物,就那样静默一整日。
因为他心中从来都不确定,他能看到这样的普通平常多久,是否下一秒又迎着血雨腥风挣扎。所以,还能看到之时,难免多想看看。
他放了书,拂去石桌上的花朵,历经年代的印章就显露出来。这桌子过了多年,仍然保留完好,颇为不易。
无论何物,凡能经得时间而不改旧容都当得赞叹。因为很多人在时光冲击下变得面目全非。
雪色梨花纷纷而落,在他肩头,在他眼前。
即使作为一个敌对者,系统每每见得这番情景,都不免感叹此人当真像个温润清和无欲无求的雅士。
这已是姜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个年头。时光总是眨眼而逝,叫人琢磨不透也无法把控,回过头来,才知晓原来已经让曾经变成曾经,如此之久。
这一年的阳春,同他曾经历过得千千万万的春日并无太大区别。
好笑是,听闻李承恩到了成都,却全然不曾为夏大千调查个结果出来。张九龄拜托长歌门人查探,李承恩却遮遮掩掩而过,未曾将姜晨抖落出来。即便隐元会中,也注定毫无结果,烟尚且也不想让此事暴露。
但夏大千的死亡并未了结一切。反倒是让勾结六诏的乌蒙贵更加肆无忌惮。借助五毒秘典和焦冥研制的尸人,比姜晨记忆中的认知,更加危险。
尸人的诞生,五毒南诏联合,无疑让事态更为复杂。
成都之战愈发紧张。
因着世道如此混乱,连商会也都变了性质。黑市如雨后春笋冒出,也无人能管。
玉螺镇距洞庭君山不远,丐帮弟子众多,颇为嘈杂。花蝴蝶多多少少对姜晨脾性有了一二了解,知他一向喜欢清净,在姜晨到此之前,已差使手下之人买下这小院备着。
她抱着用红绒包裹着的条状物进来时,显得颇为小心翼翼,那物体裹得密密实实,一看便知珍重。“谷主。之前谷主吩咐过,寻一截上好的若木送来。前些日子,有谷众于扬州码头黑市遇得,送来孝敬。您看……”
“早前说过,你不必跟过来。”他见得花蝴蝶怀中的若木包,难得迟疑了瞬,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扔了吧。”
不知为何,花蝴蝶竟隐隐从中看出了一些自嘲。
“谷主,此物乃是上品。长歌雅乐之家,都对它颇为赞赏,想要带回门中雕斫。谷主善用琴,何以要扔掉它。”
姜晨沉默了。
花蝴蝶抿了抿唇,将若木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谷主,属下先告退了。”
她走了许久,姜晨才看向那火红的布匹,良久,蓦然笑了声。
有讥讽,或是无奈。
谁又知道,这却本是为谢渊那个女儿备的。真是好一个贴心的小棉袄。
也罢。本就是一时兴起,如今终于连一时兴味也丧失殆尽。
即便肖药儿久久不敢传来消息,仅凭江湖风向,也足够姜晨了解他们已叛逃出谷了。
世事确然动乱,可若姜晨要想得到什么消息,他一向也不必亲眼看到。
既然逃了,也便逃吧。
至少,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一阵风动,雪色花朵纷纷而落,桌上又是星星点点的花瓣。
姜晨伸手之时顿了下,似乎是有所犹豫,终于抱起那块红绒回房。
质地细腻,声色清稳,确然是块好木料。
常言琴乃养心之器。可凡一落入他手,都似乎免不了沾染血腥。
五日而过。姜晨将最后一根雪域冰蚕丝装上,指尖微拨,琴音铮然而出,清越明朗,声和韵雅,闻者心悦。
淡蓝近乎水色的琴面光洁无暇,似乎都能晕开一层层暖光,转角无棱温润,细微之处可见斫琴之术高超不凡。琴尾处刻着一枚滴水符号,说不清是何意,但无疑是雅致和谐的。
霸刀山庄风雷谷的玄晶确实为武林中人所求的极品材料,刚好恶人谷的交易里不少。恶人谷从上而下,做起黑吃黑的生意无一不得心应手。
随着内息一动,琴音流转间,天色蓦然黯淡下来。
大约是,他把自瞿塘得来的一颗水灵珠也融了进去。
这把琴,称之天欲雨。
倘若……
姜晨抚摸着那把琴,垂首间几缕长发披落下来,窗外冷风吹来,吹不散眼底蔓延的阴翳。
良久,他几不可察地叹息了声。
也罢,倘若倘若……可终究世事,都没有倘若。
他放了这把琴,却带了长剑。
原主曾有一把葬月,赠了他的大弟子叶凡。姜晨如今手中的,不过普普通通,对于很多人而言,更似装饰,毫无威慑力。
君山的骤雨让人诧异。这里的雨无论四季都是柔和的,鲜少疾风骤雨。
即便道路湿滑,偌大的丐帮总舵里,守派弟子一如既往四处巡查。因着烽烟未熄,大唐南诏及狼牙较量仍然僵持。丐帮侠义为先,自然不曾置身事外,此战乱之际,警戒更为严密。
君山正在这洞庭中央,丐帮总舵之内。君山是大唐命脉,天策亦有差人看守,只是平日隐匿,无人得知。
如此重重防守之下,恐怕无人料到,有朝一日会有人距龙脉咫尺而无人所觉。
雨后初晴。君山林木新芽初盛,端的一片朦胧的清绿,令人心怡。
姜晨微一掠身,落到远处湖水中那一樽圆形雕花石台上。
身姿翩然,如惊鸿掠影。
系统长叹。
好一手轻功。无怪乎三五回合交手,夏大千就轻易地死在他手上。
原本那就是速成的功法,夏大千平日惯于游走朝堂,只知招式,不能应变,无人切磋。而王遗风等人可说是当今数一数二的高手,如此想来,夏大千的惨败,也不算意外。
姜晨指尖一并,落于右手之时,一道血色流出,暖光升腾,浮在面前。
“开始吧。”
:“……”是。
洞庭湖水仿佛在这瞬间被引动,暗潮涌动,不多时就成了巨大的漩涡。
山间灵气肆虐,纷纷涌来。连林中鸟兽都被惊动,仓惶逃离此处。一时鸟鸣猿啼,混乱非常。
姜晨回头一眼,又望着这奇诡之景,神色却是平静无波。
他所见,比之恐怖阴暗的,多不胜数。又何以因这龙脉的一时混乱而感叹。
金光烁烁。
映着湖水,泛出一片灿烂的光彩。
此处异动之大,引得众人注目。犹是留于此地守护龙脉的天策军将,见是龙脉方向出现问题,心中不免大惊,纷纷披上甲胄匆忙赶来。
姜晨静静站着,看着天光之处。
这种灿烂而荼蘼的光景,总让他不免想起当初琼华陨落之时的天火。
他们都指着他质问,问他为何如此丧心病狂,言他是为逃避装疯卖傻。
可笑!
他何曾需要装疯卖傻求一生路?无论何时,他都比任何人都要活的清醒。
他只是不甘,如此不甘总为他人的过错而受尽磨难!
只要得一线机会……他都,绝不会再容许自己这样无休止的辗转在众人敌视中!
清透的水光与明净的天空相应,水天一色,人置身于蓝色琉璃之中,难免生出难以言表的旷达清明。
系统的光团倏忽飘远了,长笑许久。此时才露出了它的真意,“王遗风,饶是你机关算尽自命不凡,却还是有私心。可惜了,若你当真是个看淡尘世超然物外的雅士,也不会如此轻易被本系统捉住把柄。龙脉集天地之气,对我们系统的恢复有利,如何?果然,你还是输了。”
那团光影一变,在空中显出一道奇怪的纹路,越来越多的气息朝此处而来。
“哼”姜晨仿佛忍不住似的,低笑了下,他抬起头,神色平静,平静到让系统胜券在握的心思瞬间冲淡。“区区虫鼠之辈,无形无相,也配定论输赢。”
一道寒光乍然朝它劈来。
猝不及防。
甚至,防也来不及了。
本是智能生物,如他口中所言无形无相,可这一剑,却真正让它感受到了死亡。
此前,王遗风一直表现的无所作为,甚至也让它以为是无所作为。这一剑,才让一直自认超前几千年的智慧懂得何谓大错特错。
“咔”一声玉石碎裂的清脆声响。
姜晨回头,落在那团虚影上,眸中杀意暴露无遗,距平日模样相距甚远,“机会只有一次。”没有把握住,那就只有被动的接受死亡。
湖面的微光如萤火消散。连一丝回应都不能再有。
林木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姜晨闭了闭眼,手中长剑蓦然松开,砸在脚下的石柱上,发出铿一声清响。顺着石柱边缘滑落水中,浪花微翻,便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