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云观位于渝都城东郊野，是皇家所建，有渝北第一观之称。

观中楼阁檐牙交错，由南至北沿轴线分布，正中三间八角琉璃殿，与东西阁楼和庑廊相对而立，殿内分别供奉着大渝朝野上下尽皆信奉的天地水三官。

每逢年节，尤其是正月十五、七月十五以及十月十五这三日，来此求神祈愿的香客络绎不绝，常是人满为患，敬神的燃香插满观中香鼎，道观上空青烟缭绕，厚重犹如云盖。

而这跳云观的观主，是一位是来自遥远他乡的老道人，据说其修为高深，当年大渝皇帝下旨大兴土木兴建此观，就是为了让这位老神仙能在渝都停步，算算年岁，自跳云观建起，已有一两百年，乃是真正的神仙中人。

还有这跳云观主的卜卦，也是被列入了渝都三绝里面，而且是铁打不动的三绝之首，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布衣小民，无不趋之若鹜。

赶着夜色，刚刚把苏摇他们平安送回贵子巷的李鸽一路紧赶慢赶过来了跳云观，因为这次只是只身一人，所以他也就没好意思麻烦那几个守戍东城门的那几个小哥，一个起跃便过了城头。

来到跳云观一处侧门口，李鸽正了正衣襟，刚想上前叫门，门便自己打开。

“嗝。”开门的是一个小道童，头上扎着一个小发髻，满脸通红，打了一个嗝，见着了李鸽，脸露喜色道：“呀，李师兄你总算是来了……嗝……快些进去吧，允道长和师父正在后院亭子里对弈呢。”

李鸽眯了眯眼，凑上前去，果然就闻到一股酒味，笑着捏了捏道童的小脸，问道：“又喝酒被观主罚来看门了？”

跳云观主收了好几个小道童当徒弟，都是这些年云游的时候带回来的孩子，李鸽只来过几次跳云观，和他们见过几面，但是认不清谁是谁。

他只知道这几个小道童里面，估摸着有好些个都是小酒鬼，反正他每次上门，给他开门的小道童都是一身酒气来的，而且回回人还不带重样。

“嘛呢！”小道童一把拍开李鸽的手，满脸恼色，配上醉色，像极了猴屁股，插着腰，“快些进去，小爷我还要去看钟楼呢！”

李鸽哑然，心想今天的这小鬼还挺横，走进门后，又眼珠一转，突然在正要关门的小道童头上敲了一记，然后趁小道童没反应过来之际，一路小跑离的老远。

小道童怒不可遏，猛然转过身，一手摸着头上被敲的地方，就看见那个正跑着的年轻道士转过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小道童嘶了嘶牙，撸了撸袖子想要追上去给那个混蛋来几下道术，但最后还是停下脚步，打消了这个想法，继续转身回去关门，只是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脑子有病！”

苏府。

阿木和阿弦在庭院里乖乖站好，脸上满是郁闷，低着头不敢说话。

刚刚他俩在贵子巷口和李鸽分开后，就都进了马车里面，让马车自己慢慢悠悠走着回府。

贵子巷挺深，马车也是走了许久，而两人在车里坐在苏摇两边，看着苏摇睡觉正香，自己也不自觉地犯起了困。

当他们感觉到马车停下来后打着哈切从马车里出来，见到阿响那小子直接一声不吭地跑进了府里后，他们就晓得要惨。

到了后院，就有丫鬟便小心翼翼把苏摇抱回卧房，老管家也跟在后面。

而等老管家出来的时候，阿响就开始告歪状：“刚刚他们回来的时候可没看见马车前面有人呀，我看他们下马车的时候还打着哈欠。”

阿响斜着眼睛，道：“嘿！这府里的大马虽说是认的回来的路，但终归是没有人聪明的，这要是半途来个歹人心生不轨的，你们还不得连人带车都被拉去卖了！”

谁不知道这府里大马极认生？车辕上没人的时候但有生人想要靠近都会躁动嘶鸣，而且就以我的耳力，哪怕犯着困，也肯定比三响你这个睁眼瞎要机警。阿木暗自想道。

不过老管家当面，他也只得乖乖的，这老头别看着一天到晚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但揍起人来可是老疼！

阿弦倒是没多少想法，反正阿响这小子也就只有告刁状了这点出息了，先记着，等老管家揍完我后你也跑不了。

这样想着，阿弦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老管家开始只是沉默不语，阿响一个劲在边上挤眉弄眼。

老管家起身，瞪了阿响一眼，阿响脸色一紧，赶紧站好，目不斜视，只是心里还是挺乐呵。

“小李道长怎么没一起跟着回来？”老管家倒是没理会阿响的怪话，先不提责罚，向着两人问道。

“回禀阿爷，”阿木想了一下，回答道：“李道长在巷子口就和我们分开了，说是有事还要出城一趟，不过让我们告知家主，说刚刚有人给少爷算过一卦，说是给了‘临渊羡鱼’四字卦辞。”

“知道他往哪边去了吗？”老管家嘴里重复了一遍阿木带回来的卦辞，又问道。

“好像是东方。”阿木有些不确定，方才李鸽离去的速度太快，实在是没看怎么清，用手肘顶了顶在一旁装聋作哑的阿弦。

“嗯，是去了东方。”

阿弦瓮声瓮气，说道。

老管家听完后看着东方，想起了之前被苏摇抱在怀里不肯松手的那颗石珠，心里大概有了答案，转过身，对着阿响说道：“你在这里看着，让他们站足两个时辰，他们没走，你也就在这站着。”

“啊？噢。”阿响有些低头丧气，满心不乐意地走到两人前边，一时三人大眼瞪小眼。

已经看过了儿子的苏庭，在给苏摇掖了掖被角之后吩咐了丫鬟仔细看着点小少爷之后，便回到了书房。

侯府内早早没了正室夫人，连妾侍都没一个，只有一个姓吴的婆姨帮着伺候，管着府内丫鬟奴婢。

府里人只知道吴氏是之前苏摇母亲，那位早早便离世的主母在还未生养时有一天从外头带回府里的，据说是旧识，以前在北边藩国宫廷里边做过教仪。

要说苏府之内，李道人师兄弟两人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这个时常穿着鹅黄色衣裙、脸上一道长疤的老婆姨了。

苏府里两个管事，老管家虽然也对李升泉心怀抱怨，有时候说话也是话里有话，但也没这个老婆姨那般眼神阴森森，怪瘆人的。

不过好在后来每次他俩进府里，那老婆姨都没见人影。

当吴氏给苏庭添上茶水后离开书房的时候，老管家拢着袖，正向这边走来，吴氏低下眉头，带着一个丫鬟向另一个方向小步离去。

说来也奇怪，在府内下人们的印象里，老管家和吴姑姑两人，在一起出现的次数，真的就好像屈指可数，每每两人在路上遇见，也是招呼都没有一声。

书房里，苏庭还在自顾自地研墨，书案上一张空白的画纸铺开，将要作画，心情难得有些愉悦。

苏摇已经闷在府里多久没出去过了？作为苏府的家主，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苏摇上一次出门，还是在年初二的时候他给亲自领着去了一趟太庙祭祖，之后便再没见他出去过。

平日里哪怕是他这个当父亲的想哄他出门，苏摇也是万分抵触，动不动就躲进宅后那间挂有他娘亲画像的小竹楼去跟他嘴里说的小白作伴，让他无可奈何。

他现在倒是希望李鸽这次能在府里多留几日，哪怕是只能够再多带着小摇儿出去一趟，那也是极好的。

并未敲门，老管家直接进了书房，问道：“家主，那颗石珠，没有做什么手脚吧？”

在苏摇卧室时，老管家拿起那颗石珠在手里掂了掂，上面尚有几丝山水神灵灵韵留存，做不得假。

而他对于山水神灵那些弯弯绕绕的手段真算不上怎么了解，所以在自己细细检查了一番后，还是特地让人叫了吴氏那婆娘赶紧过去看上一看，想必方才那婆娘过来这边便是来给家主说此事的。

“没做什么手脚。”苏庭摇了摇头。

虽然和所有知晓当年内情的人一样，对于山顶上之存在的品行为人还是肯抱有几分敬重，至少相信他们皆是堂堂正正，不会屑于行使什么诡谲手段，但作为大渝宗室子弟，在他们未曾向朝廷低头之前，该有的敌意和警惕，他一分都不会少。

老管家点点头，那就好，对于这种老黄历的是非对错，反正就算是他这种外来人也是做不到什么旁观者清。

“对了，刚刚才晓得，李鸽让阿木他们捎回口信，说是在北山之上得了个四字卦辞。”

苏庭听言愣了愣，问道：“哪四字？”

“临渊羡鱼。”老管家一字一句，缓缓出口。

苏庭嘴里低声重复了几遍，之前作画的一些思绪灵感被抛至一旁，拿起笔，便在案上的画纸上龙飞凤舞写了四个大字。

停笔之后，苏庭指节在案上轻轻敲动，若有所思。

这份卦辞，倒的确像是那个人的风格，精通占卜却又厌烦他人热衷求卦，所以这与其说是一个卦辞，还不如说是一个劝诫。

不过单从字面意思上来说，应该算是个吉语？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

跳云观后，是几片林子，平日里跳云观主和他那几个弟子，常在这边休憩。

李鸽一路抹黑，来到了后观矮竹林中间的亭子里。

亭中，两个道人正在挑灯对弈。

其中一个，身着红色道袍，头戴飞鱼冠，鹤发童颜，正是跳云观观主。

与之对弈的道人，按道内辈分，算是是李鸽师兄的师兄，如今担任大渝司天楼大祭酒，名为允雒，身着紫色道袍，头发有些花白，发髻上只是随意横插着一支木簪。

李鸽走到亭中，收敛心思，正衣襟，有些紧张，掐指见礼，“李鸽见过师兄，见过观主。”

两人的棋局已经进行了尾声，允雒举着一枚白子犹豫在棋盘上了许久，最后将棋子丢回棋盒，向李鸽问道：“东西都送到了？”

“已经送到了。”犹豫了一下，李鸽还是对着允雒拱手一拜。

之前的见礼，李鸽是更多出于敬畏，敬畏这位大法师道法高深。

而现在这一礼，则是充满感激，毕竟今晚他得上北山山顶，便是得了允雒的准许，而且他送出去的那几件东西，也都是允雒差人送来的，他也知道其中深浅。

这份情，他得承。

允雒摆了摆手，示意李鸽不必如此。

“赢了你半目。”

跳云观主正收着棋子，眯着眼睛，脸上笑呵呵，十分难得能赢允雒一回。

看你以后还臭棋篓子臭棋篓子的叫？今晚之后，可就时过境迁喽！

“他们还是在那里死犟着，不肯松口？”跳云观主顺口一提。

李鸽犹豫了一下，沉默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你没好像还跟他们见过面吧，”

允雒冷笑一声，端起竹杯，喝了口热茶。

“要不你上去劝劝？你去他们就低头了也说不定。”

跳云观主收棋子的手一顿，呵呵一笑，说道：“老道我哪有这本事，像我这种外来人士，上了山也只有吃闭门羹的份。”

随即岔开话题，笑眯眯看向一旁的李鸽。

“对了，怎么许久没见着你家李老道了，这些年光看到他跑来跑去，也没见他来找老道友喝喝茶酒。”

李鸽有些尴尬，上回老头子从跳云观里顺走了一地窖的青竹酒，都存在酒葫芦里，到现在也没有喝完，不过估计老头子现在就是回来了也没脸皮来跳云观串门了。

拿老头子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怕跳云观主一言不合就要跟他斗法！

但既然观主都问起了，李鸽也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师兄他现在实在是太忙，等下回见师兄一定转告观主的想念。”

“下次登门让他最好带上些礼物。”跳云观主抚着山羊胡，说道。

“一定，一定。”李鸽小鸡啄米。

跳云观主见了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样嘛。

不过等下回再见面，一定要把那李升泉那老小子绑在后院的那颗百年梧桐树上，让树上那群飞鸟好好让他修习一下什么是为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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