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林余回到自由镇时，迎面看到的，是阿雅略带怨气的眼神。

小姑娘不知为何站在自由镇和红枫森林交界的地方，又不敢独自进入森林，正左右徘徊之际，恰好看到林余从森林里走出来，满腹的委屈瞬间化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见阿雅看似要哭，林余顿感头痛不已，他连忙上前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上去就是一通安慰连：

“怎么了？大早上就在这儿站着，吃了么？走，回屋，这儿冷。”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将怀抱着的布袋递给林余，怯生生地说：“领，领主大人，这是派克先生给您和……赫伦希尔德小姐准备的早餐，女仆的职责就是……负责领主的生活起居，请，请慢用。”

天知道她背了多久才将这段话完整记下来。

林余哭笑不得的接过阿雅的布袋，道了声谢。

显然这又是老卡索给她安排的任务，结果她不敢独自穿过红枫森林，又不敢回去找老卡索，便一直在这儿急得打转。

林余看到阿雅被清晨海风吹得通红的小脸，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走吧，我们先回镇上，赫伦待会儿就来。”

小姑娘点点头，跟在林余身后。

她其实一点也不漂亮。长时间的关押和漂泊，再加上旅居异国忍饥挨饿受苦受冻，让她更显得干枯和瘦削，脸上的雀斑一点都不可爱，而那一头棕色及肩头发像是杂草一般，枯瘦杂乱。

在上辈子，一名十几岁的小姑娘，应该在家享受宠爱，在学校里享受和朋友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是最美好的年纪。而阿雅的十几岁，是从马蹄和刀剑下流离失所的混乱生活。

她的父母死在一次袭击，若不是老卡索护住她，她根本走到不船主的船上，随后又是漫长的海上旅途和在异国他乡的马棚熬过一个南方从未有过的寒冷冬天。

就这样，她还算是幸运的。

还有更多和她一样的男孩女孩们，有些直接死在了战乱，有些更加惨淡，被贩奴者以低价卖给奴隶主，从此过上非人的生活。

林余摇摇头，每个世界的世纪都是一样的，这是战马和刀剑下的社会必然，是低下的生产力和少数人欲望膨胀结合起来的结果，但在目前，他也做不到别的，最多只能经营好自己的一亩分地，比如让每个领民都吃饱饭，住上结实的屋子。

阿雅怀抱着的面包大概是刚刚出炉，还残留着一些热量，但已经被她压扁了，有些硬，林余倒不在意，他一边吃早餐，一边走进自由镇。

第一批建设已经差不多完成，林余也在途抽空运了一些巨石，填进港湾。幸好这个时代的帆船吃水量并不深，不需要现代巨轮停泊的深水大港，只要从岸边向前十几米就足够了。

用巨石垒起一个五米十五米长的平台，耗费了林余接近00点征服点数，随后便是将其填充上砂石水泥平整化，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一趟趟运石子就行了。

老卡索将人群进行了简单的分工，一半人伐木一半人继续建设码头，伐木的那边同时需要负责开辟田亩，顺便给牲畜制作窝棚领主提供的房屋图纸里，可没有给牲畜在室内留下位置。

上岛这几天来，第一批跟着上来的鸡鸭已经在森林欢乐扑腾，但都是成熟的动物，知道在太阳落山时回到自己的木笼子，但这只是一时的，必须要有一个大的笼子，才能继续养殖它们的后代。

至于牛马之类的大型牲畜……第一批只带了两头牛，春季还未到挤奶的季节，它们便优哉游哉在森林边随意吃草。

大头主要还在第二批，也就是今天抵达极光岛的那艘帆船上，牛马羊驴都有，还有一窝毛茸茸的狗崽。

林余来到海岸边时，八个身着单薄衣服的男子正在搬运石子，格外卖力，见领主来到附近，他们纷纷停下头的活计，向林余问好，林余也是一一回应，笑容满面，很有同志们辛苦了的感觉。

这些来自南方的居民虽然身材不如北方人高大，但都是农活出生，力气还是有的。

见他们工作积极性颇高，林余心底里也有些惊讶，问了阿雅几句，才得知昨晚老卡索的演讲。

他不由失笑，难怪之前老卡索找他要了五枚金龙和五十枚银鹿，原来是去骗……鼓动大家积极性了。

这老头对工资的概念理解倒是十分迅速，而且段高明，既会把握人心也会掌握时。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诚不我欺！

“领主大人，那个……找您学轮子的事？”

看完码头的工程，一直跟在身后的阿雅壮起胆子，小声问道。

林余一拍脑门。

一直忙着制火药，他把这事忘了……

之前和老卡索讲滑轮组时，阿雅表现出对这些东西的浓厚兴，林余一时兴起，便让小姑娘午饭后去找他学物理，第一堂课算是启蒙课，林余抱着反正无聊就当复习的念头，给小姑娘囫囵讲了一遍物理学的基础，顺便给她留下了一些概念性东西。

由于她不识字，所以只能硬记下来，需要等事后请教老卡索，过了几天，林余都将这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力和力的基本原理你已经记住了？”林余转过身，半蹲下来，和阿雅平视，问道，“可以理解？”

少女点点头，面对领主的直视，显然略有些紧张和拘谨，“找卡索爷爷学会了那几个字之后，我已经可以简单的标注一些方向力，那可以和我讲那些轮子的事了么。”

这么快……林余忍不住挠了挠脑袋，便问了几个基本问题，主要是关于如何判断力的方向。

阿雅全部答出来了。

林余逐渐瞪大眼睛。

一个世纪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哲学或理论基础，居然可以在几天之内接受并理解力的存在和定义，甚至还可以画出矢量图，虽然她自己肯定不知道自己所画的这个图代表着物理学大厦的一根坚实支柱，但不影响林余对此的惊讶之请。

在上辈子，接触物理是初二的事情，而接触力则是初二下，在完成对周围现象的介绍之后，首先接触到的是速度，随后是质量、密度等参数性性质，再之后才到力。

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堂课就能讲明的东西，数学基础、语基础、哲学基础，还有环境和社会都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而阿雅完全没有这方面基础她甚至不识字却能轻易理解这些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物理学概念。

林余并没办法理解这到底是为什么，只能归结于天才。

“行，那和你讲轮子……滑轮！”

林余站起身，带着阿雅，朝木屋走去。

他突然想到喀戎的女儿阿丽娜，看起来也就这个年纪，却跟着父亲一起参加各种会议，并且还是个小书记员。

但现在，阿雅显然比阿丽娜要厉害，一个加减乘除的熟练运算者，和一名物理学天才……毫无可比性。

林余突然有些得意，大概是隔壁家小孩不如咱们的那种得意。

……

临近午，赫伦希尔德才从镜湖边赶了过来。

一走进木屋，她就气呼呼地将包裹砸到林余脸上。

林余正在给阿雅说动滑轮的运动路程和力之间的关系，看到精灵，正准备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便被大包裹砸了个正着。

他半点不在意，反倒是闻到包裹的刺激性气味，露出惊喜的神色。

这些火药，差不多可以用了！

“这东西味道怪死了！”精灵抱怨道，“整个屋子都是怪味道，下次能不能去屋外边晾！”

“好，下次一定。”

林余一边应付，一边打开包裹，捻起几粒已经被长时间磕碰打磨成浑圆颗粒的黑色物质，指捻动，将其压成粉末。

好，这完全可以用了。

“领，领主大人，这是什么？”阿雅问道。

“火药。”林余说，随后他意识到对阿雅来说这是个全新的名词，便解释道：“它可以迅速燃烧，产生很多很多气体……你就理解为在一个罐子里，突然塞进去很多水。”

“可是塞不进去啊。”阿雅困惑的说道，“一个罐子就只能装一罐子水，装满了就会溢出去。”

“你将水倒进罐子时，用的是什么？”

“……大概是用另一个桶吧。”

“假如，现在有这样一个桶，它可以凭空出现水，又凭空将水倒进罐子里，而这个罐子又被封了口，那多出来的水会怎么样？”

阿雅沉思片刻，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

“……”林余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极有耐心的换了个方式继续介绍，“好，现在假设有一个装满水的血肠，你开始攥着它，使劲压，这样同样会导致一个内部空间变小而内部液体数量不变的结果……总之，最后会怎么样？”

阿雅思考了一下血肠的制作过程将血、碎肉和其余东西塞入肠衣，再两头打结封好，她又按照林余的解释想象了一下。

“会炸开。”

“对，炸开。”林余点点头，伸出巴掌，攥成一个拳头，然后在阿雅的面前骤然张开，还拟声出一个声音，“嘭！”

“您的意思是……”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们在攥血肠的过程，实际上是压迫肠衣，让它的内部空间缩小，反过来，如果内部空间不变，而内部东西变多了呢，结果又会怎么样。”

“也会炸开。”

“很对，非常对。”林余几乎要为少女的举一反拍巴掌庆贺。

然而还没等他继续解释火药，少女就问道，“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力。”

林余安静下来，直直瞪着阿雅。

“是一种力。”林余不知道她是经过思考得到的结果还是随口一提，“这种力被叫做压力。”

林余并不是教师，也没有教材，他只是生造了一个概念力，并且直接告诉了阿雅，目的也只是为了解释滑轮的原理，但少女自己发现了物体膨胀会对周围产生的作用，也是力。

这只能称之为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