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和刘进一行回到长安城时,已是夏五月庚寅日(二十)傍晚。
距离他们离开长安,前往新丰考察,足足过去了五天。
五天时间,有三天半是用在考察和调研上。
剩下一天半,则用来初步总结和汇总。
此行的成果,当然是丰硕无比的。
特别是对于目前他们的这个小团队而言,这次考察调研,足顶的上在衙门里当数年宅男!
不止所有人都对新丰的问题有了直观的认知,上下官员,包括太学生在内,对于新丰的地理、地貌、人文风俗,也都有了初步认知。
至少,能知道新丰县有多大?人口密度如何?
土地的情况和地方亭里的格局。
这可比其他任何方式,都更能锻炼和磨合团队。
回到官署后,张越就下令就地解散。
辛苦数日,也该让众人都好好休息几天了。
但作为主官,张越却休息不得。
送走众人后,他就带着好几个大箱子的数据和报告,回到了建章宫的小楼。
吩咐了下面的人,自己要闭门办公,谢绝一切访客后,张越就躲进了堪舆室之中。
他先将所有的文牍、报告以及绘制的水经图,都拿出来看了一遍。
不得不说,在现在,张越组织起来的这个小团队的效率以及做事的认真程度,都是极高的。
张越手里的这些报告与水经图就很好的反应了众人的业务能力。
至少都是在水准线之上。
不过,想想也正常,张越的这个团队里,可是藏龙卧虎。
光是青史留名的能吏、名臣,就足有五人之多!
即使是桑钧、杨望之等人,也都是精英之中的精英。
将所有的文牍、报告以及水经图,全都看完一遍,张越就闭上眼睛,进入空间。
一入空间,一片金黄色的麦浪就映入眼帘。
张越栽种于空间之中的麦苗,在这几日,都被他用玉果持续催熟。
到现在,已经可以收获了。
现在空间的这批麦苗,是属于空间的第二代麦子。
数量是它们父辈的百倍,至少有四五千株。
所有的麦子,全部都分蘖三穗,麦穗饱满,麦粒圆润。
这四五千株麦子的产量,最起码估计,能有十六七石!
而它们所需要的田亩,不过一亩多。
当然,这只是在空间的产量,属于顶级科幻实验室里的理论产量。
若移栽到外界,产量打个对折都是很不错了。
即使如此,也是恐怖无比!
亩产八石?!
当今天下亩产平均不过两石而已。
最高产量,张越听说,也不过是河东地区创造的平均四石。
但那属于非常非常稀有和罕见的丰年。
只是……
张越凝视着这片麦田,低着头,叹道:“唉,接下来的日子,我可有的累了!”
他知道,随着自己上任日期的临近,他必须通过空间,培育和积攒足够多的麦种!
此番在新丰的考察,让他这个无论前世今生都没有怎么下过地的公务员,知道了一个事情——在此时,一亩地需种一斗。
这是两三百年来,人民群众自己摸索出来的最佳播种比例。
换而言之,张越若想要让自己的政绩变得漂亮起来。
那么他必须准备至少一万亩的粮种。
既他得培育一百石麦种!
这空间播种和栽培倒是简单,都不需要耕地。
只是,这收获却得是自己独力完成。
好在,也就是这次因为出于广告、宣传或者说为了奠定威望的需要,才要备种这么多,到了未来,其他新作物和新种子,有个两三石的数量就足够拿出去推广了。
即使如此,张越望着眼前的这片麦田,也感到有些棘手。
但没有办法,他只能是拿起自己从外面带进来的刀具,弯下腰来,收割着麦子。
好在,经过了空间强化后的身体体格,足以应付这种强度的劳作。
用了不过半个时辰,张越就将这片麦田收割完毕。
将秸秆什么的都扎成一捆捆,然后堆磊起来。
这些可都是宝贝!
有了‘细君’的实践,张越明白,这些空间出产的秸秆,可以让牲畜生长的更好更快。
说不定,还能如空间培育良种一般,可以选择性的培育新的良种牲畜。
譬如奶牛、肉牛、赛马之类。
但,张越现在没有时间去实验这个想法,就只能暂时将这些东西保存在空间。
然后,他便看着地上,那些堆磊在一起,足足有三尺高的麦穗堆。
他抓起这些还未脱穗的麦子,向着不远处的空间土壤撒播。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他撒出去的所有麦子,在落地之前,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控制了一般。
它们自动的脱离了麦穗,然后均匀的落到空间的土地上。
刚刚落地,空间的土壤就自动张口一个小口,将它们接纳。
这是张越近期发行的一个空间新功能。
无论他想栽种什么?
也不拘是何种作物,他根本不需要去播种,只需要将它们丢到一块没有作物的空地上,空间的力量,自动就会完成接下去的所有工作。
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决定要不要用玉果催熟,还是让它们正常生长。
十几石的麦粒,足足有数十万颗之多,不过两刻钟,张越就播种完毕。
它们在空间的力量的干涉下,被播种到了一块差不多有一百一二十亩地左右的土地上。
栽培面积的增加,使得这些麦子需要的玉果数量,也成倍增长。
张越从自己积蓄的玉果储备里,拿了一颗大约枣子大小的玉果做了尝试。
结果发现,原本足可以让一亩麦苗生长到分蘖期的玉果。
现在仅能让这些麦子,露出嫩芽。
“看样子,想让这些麦子快速接近收获,我至少得准备一百枚这样大小的玉果……”张越在心里想着。
而他现在,搜罗所有,算上张安世留下的那些书简,恐怕也仅能得不过这么多。
更要命的是,瑾瑜木是有cd的,若要提前唤醒它们,就得用玉果催生。
这其中,必定会消耗大量玉果。
换言之,他手里的肥料不够了!
“过两日,恐怕得去太学打个秋风了……”张越在心里想着。
至于现在?
他捏着手里的一枚玉果,走向瑾瑜木。
选了一株瑾瑜木,然后将之催熟。
两刻钟后,他睁开了眼睛,脑海之中,已经固化了所有的新丰考察报告、文档的数据,并牢牢记下了整个新丰的河流山川走向和地势。
就像计算机一般!
他站起身来,找来一块七尺长的布帛,然后提起笔,按照着记忆的内容,开始绘制起了新丰县全图。
半个时辰后,一副极具现代气息的新丰地图就出现在布帛上。
新丰五乡一城,四十八亭十九里俱在地图上标识了出来。
几条蜿蜒的河流,在各亭里之间流过。
北部巍巍渭水,绕着新丰,流向长安城,而在南部,滚滚戏水,萦绕于骊山之下。
根据着记忆里的报告内容,张越望着地图,沉吟片刻,然后在上面画下了几条细细的虚线。
想了想,又抹掉了其中三条,只留下了四条虚线。
这四条虚线都很短,最长的一条,也不过串联了枌榆社与临渭乡的八个亭里。
最短的那条,甚至只囊括了一个亭里。
但却是张越精挑细选的四个小水利工程!
它们全部具备施工难度小,工程量少,用时少的特点。
基本上都只需要数百至两千左右的劳动力,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能搞定。
只要这四个水利工程竣工,他立刻就能收获新丰的民心!
但……
张越低下头来,他回忆着自己过去数日的所见所闻,想着贡禹、桑钧等人的考察报告上的文字。
他很清楚,新丰县的问题,不是靠着修几个水利工程,推广一批高产良种和先进生产技术就能解决的。
他做这些事情后,固然能让新丰百姓暂时过上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但他未来离开了呢?死了呢?
张越想起了儿宽。
儿宽生前,在整个关中,民望极高,无论是地主豪强,还是平民百姓,都信服和拥戴他。
但,他死后不过十几年,他当年在任时推行的仁政和善政,就变成了害民残民之事。
所以,要解决问题,就得设计一个制度。
想了想,张越就站起身来,看向石渠阁。
此时,已是深夜,整个建章宫都沉寂在一片漆黑的寂静之中。
远方的未央宫中,宣室殿的灯火,却依旧璀璨。
而石渠阁就隐藏在宣室殿的灯火背后。
张越很清楚,在这个西元前的世界。
不要讲法制!
为什么?
因为所谓法律,不过是君王的随口之语。
已故的御史大夫杜周就说过一句名言: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当时为是,何古之法乎?
这也赤裸裸的揭示了法家的本质。
在事实上来说,法家是为了君王的意志而服务的。
所谓富国强兵,本质上,就是为了君王的至高意志能够通行于天下!
是故,妄想靠着法制或者说立法来确立一个制度,让人不敢触犯,那是做梦!
汉室虽然尊重法律,也有着不错的法律精神。
然而,最喜欢破坏法律的,也是汉室了。
即使是过去的黄老学派当政,黄老政治家们对法律的态度,也不过是——在法律没有废黜前,一定遵守。
但废黜后就可以不管不顾了。
而汉兴百年,律法的版本,早就修改过无数次了。
到了现在,汉律已经变成了N。0版本。
连春秋决狱都已经出来了。
曲解法律,为君王意志服务,在现在甚至已经成为了很多法家官吏的本职工作了。
所以,不能指望法律。
因为再好的法律,也会因为君王的一句话而作废!
而在中国,唯一有效和亘古不变的,唯有先王的制度!
什么是先王的制度?
三代的尧舜禹、汤文武成康。
这些是先王。
当然了,所谓先王之制,其实现在也差不多被人玩坏了。
正所谓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先王的形象。
自战国至今,诸子百家为了伸张自己的道理,打击异己,纷纷假先王之言、之制。
搞到现在,究竟先王们的制度和道理,是个什么样子?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了。
但,有些东西,却并未随着漫长的时光而消逝。
以张越所知,至少,有一个制度,在经历了千年时光后,依然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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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张越起来后,立刻就前往未央宫兰台,求见张安世。
在得到了张安世的帮忙后,张越获准进入石渠阁的文牍档案馆和兰台本身的档案馆,调阅所有与‘乡社’相关的文牍。
所谓乡社,既官社。
乃是最最正宗的先王之制!
诗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又说: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说的就是宗周时期,官社制度与百姓生产生活之间的关系。
在古老的宗周时期,国人与贵族卿大夫之间,有着官社作为桥梁链接。
那时候,国人的政治权利,其实已经可以媲美后世的公民,甚至比后世公民在某些地方还要高一些。
至少,宗周的国人不开心了,就把厉王赶跑了。
然后,召公周公,共和执政。
而经过春秋战国和秦代的演变,官社制度发展到现在,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至少在新丰,在南陵,官社制度已经名存实亡,只有一个三老的架子在维系。
然而,这终究是先王之制。
是哪怕所谓的‘暴秦’也不敢废弃的圣制。
更是中国天子威权行于四海,拥有天下的象征。
书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其实与官社制度,有着密切的联系。
在一切土地国有化的宗周时代,在井田制的那个时代,官社就是一个微缩版的公社。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秦代,已经奄奄一息的官社制度,在商君手里,擦了擦灰尘后,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所谓的耕战政策的耕部分,就是立足于改良后的官社。
臭名昭著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就是这个改良后的版本。
先王的头,商君摸得,张越自也摸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