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来到园中,各位小姐都是早就相识的,都结伴而游,还有清河孤身一人。清河逛了一会颇为无趣,便自己找了个亭子坐下歇息。众人虽都不与清河同行,却都对这位沈家大小可好奇的很,十六七岁正是爱玩爱笑的年纪,清河长得漂亮,自然有想要亲近的人,也有心中嫉妒的人若是普通小姐,早就有人上来相邀,可是她们早就听说过沈大小姐的传闻,长在乡野十分粗鄙。
“荣乐,这就是你那大姐姐?不是说长在粗俗不堪吗?”说话的就是方才那位齐夫人的女儿齐兰儿。她与沈荣乐并称阜宁双姝,但是又常年被沈荣乐压一头。
“可不就是她,我这位大姐姐可是貌美的很。对她倾心之人不计其数。”沈荣乐浅笑着夸赞道。
“养在深闺,怎么会有人倾心?”
沈平乐掩着嘴,咯咯的笑着说道,“乡下地方,哪有什么门户森严?还不是抛头露面的。”
“不会吧?我看着你大姐姐礼仪规矩极好。”
“我大姐姐这几日都在祖母处教养。”沈荣乐此话一出,众人都心下明了,沈老夫人想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沈平乐看着沈荣乐对她使了个眼色,连忙符合道,“就是就是,你们怕是不知道,我这位大姐姐连打字都不识一个。哪比得上二姐姐能诗会画。”
沈荣乐在众人面前一向以才女自居,这样她不能说出口的话向来都是由沈平乐来说,倒是显出她高洁大度。
“不许胡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姐姐如此也是不违古训。”
“虽说是如此,但是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子一字不识不是让人笑话?以后如何管理家事?”
果然,沈平乐的话一出,便有许多小姐对沈容乐起了轻视之心。
只是有轻视的,也有不信的。
“你家大姐姐看着倒是不像。别是你编出来哄我们的吧。”
“就是就是。荣乐,是不是你见你大姐姐貌美,怕她抢了你阜宁第一才女的称号?”
这本是一句调笑的话,却没想到正戳在沈荣乐的心上,她本就忌惮清河容貌,被一群小姐妹三言两语一激,心中气恼,定要清河今日出一个大丑。
沈荣乐心中打定主意,笑着说道,“往日我们赏花都是要做诗画的,今日白老夫人这园子花木繁茂,我们正好游戏一番。就邀我大姐姐一起可好?”
沈荣乐方才说了她大姐姐一字不识,如今却要邀请她一起做诗作画,众人都知道,沈荣乐这是要沈家大小姐出一个大丑,来应证她方才所言不虚。
清河正坐在亭子里休息,就见沈荣乐带着一群小姐向她这边走来,众人都是爱热闹的,听说要比赛做诗作画,全都过来凑热闹。一时间亭子里倒是热闹了起来。
“大姐姐,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这几位是齐家姐姐、张家姐姐、李家姐姐。”
“几位姐姐好。”清河浅笑着问好。
“大姐姐,我们今日赏花枯坐也是无趣,所以邀大姐姐一起做诗作画玩乐。我已经让丫鬟去准备笔墨纸砚去了,大姐姐与我一起吧。”沈荣乐笑着上来拉着清河的手。
“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就好。”清河不动声色的将手从沈荣乐手中抽出,那手中的帕子拂了拂。
只是沈荣乐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清河出丑,哪里能这样放过她,有些嗔怪的看着众人扬声说道,“你们看看,我都说了我大姐姐一向不在读书作画上用心,你们还偏不信。”
“大姐姐,你怎么如此不合群?大家来邀你本就是好意,你却如此冷待,回去后若是祖母父亲知道了,也是邀责怪你的。”沈平乐幸灾乐祸的说道。
齐小姐倒是有些不耐烦了,“让你来你就来,啰啰嗦嗦,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若是你不会便说出来,我们又不会笑话你,这里谁不知道你是在乡下长大的?不会原本也是常事。”
清河自然是知道这是沈容乐想要她出丑,若真是沈容乐在这里,今日便难过这一关,不管是承认不会,还是做的难堪,丢了沈家的脸面回去沈老夫人都必定心生责怪,而沈容乐在沈家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沈老夫人了。只是琴棋书画对于清河却不是难事,方才拒绝也只是不想与这些无聊的闺阁小姐纠缠,沈荣乐如此逼迫,倒是让她心中生出些气恼厌烦来。定要与沈荣乐争个高低让她摔个跟头,才能学乖。
“妹妹如此说,倒是让姐姐不好拒绝了。只是不知道怎么个游戏法。”
沈荣乐见清河不自量力答应了,心中欢喜,迫不及待的要看清河出丑,连忙回到,“简单,我们一人作一幅画,或是一首诗。让众人评判就是。”
清河浅笑着幽幽说道,“如此倒也简单,只不过不只是谁人评判?”
沈荣乐刚想说话,清河却不给她机会,“鸳情,你去和外祖母说我们这里游戏,请她过来做个评判。我想着今日是外祖母寿辰,自然是外祖母来做评判更合适,得胜的作品就送给外祖母做个贺寿礼,大家以为如何?”
沈荣乐以为清河是想让白老夫人来是请的救兵,笑着说道,“自然是好。莺儿,你去将母亲也请过来。总不好让白老夫人一个人过来。”
鸳情不知道这位表小姐才情如何,却是听说过沈荣乐视阜宁第一才女,生怕表小姐吃亏,连忙应了一声去请白老夫人。
“姐姐,请吧。”
花园本就连着花厅,加上沈荣乐让人寻笔墨纸砚,白老夫人这边早就听到了动静,正想让人去打听一下,免得出了乱子鸳情和莺儿就急忙忙的来了。
白老夫人一听,心中生气小李氏母女欺人太甚。沈容乐养在乡下,怎么和请了师傅精心教导的诸位小姐比较?这是要沈家大小姐在阜宁再也抬不起头来。
白老夫人连忙就要过去,白老夫人和小李氏要过去,诸位夫人自然也想跟过去悄悄,小李氏自然是巴不得。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就往花园去。
众人到了之后,比试已经开始,众人大多选择做诗,毕竟做诗时间短,且较作画更为容易些。只有清河选择了作画,众人都在心中偷笑,想来沈家大小姐果然是目不识丁,所以只能选择作画,只是字尚且不识,画又能好到哪里去?沈家大小姐也太过不自量力了。
花厅众人都到了园子里,白家下人早就准备好了座椅茶果屏风之类的物件。白老夫人见清河已经动笔,实在是无法,只能坐着心中焦急的想着一会儿要如何应对才能帮清河。众人都已做好,只有清河作画时间稍微长了一些。白老夫人将诗作看完之后给众人传阅。
“这些孩子果然是有长进,比我们当年强多了。不过看下来,还是沈家二小姐的《游园》做的好。果然不愧是阜宁第一才女。”
“是呢,齐家小姐做的也很不错。”
“是啊,沈家二小姐算是此次的魁首了。”白老夫人也笑着说道。
小李氏面上得意,笑着说道,“你们太过夸奖了,大丫头还没做好,哪里就能定下来?老夫人还是要等我们家大小姐做好了才能评,说不定大小姐会有惊人之作。”
众人听到她这番话,都忍不住掩嘴偷笑,惊人怕是要惊的,不是好的惊人,是差的惊人。
不多一会儿,清河收笔,小心的吹了一吹,虽然墨迹还有些未干,不过这时间已经够久了。
“鸳情,拿去吧。”
鸳情上前一看,面上立刻露出喜色,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清河,清河浅笑着点点头,“走吧。外祖母都等急了。”
鸳情欢喜的不行,连忙小心翼翼的捧着上前,生怕弄脏了自己表小姐的画作,这下老夫人可要欢喜了。
鸳情走到中间,得意的看了众人一眼,含笑将画作打开,“老夫人,您看。”
只见画上画的是晚秋时分,夕阳西下时,落下满天,一对大雁在涛涛江水上展翅高飞。一侧写着《落霞孤鹜图》,右上角还提了一首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画好,提词好,字也好!
这一幅作品,不说白老夫人,连厅中众人都惊的一时间难以回神。白老夫人上前来,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清河,别开眼去,这才笑开了,说道,“好,好,容乐做的好,画,词,字,无一不好!”可惜就是太好了。
清河下拜,轻声慢语,“容乐不过是见今日高朋满座,贵宾云集,,心有所感而作。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给诸位长辈逗个乐罢了。”
诸位夫人被她这么一捧,本就惊叹她的才华,难得她还如此谦逊,心中生出几分欢喜,连齐夫人都觉得她比高傲的沈荣乐顺眼许多。“哎呦,你这孩子也太谦虚了,这还是雕虫小技啊。我看这阜宁第一才女的名头要换人了。”
“沈夫人,你们沈家真是好教养啊,这些闺女,一个赛一个的优秀。”
小李氏的脸早就铁青了,听到有人与她说话,勉强挤出笑意,回到,“哪里哪里,小孩子把戏而已。”
白老夫人拉着清河的手,笑的欢喜,却只字不提魁首之事,只是吩咐道,“鸳情,你亲自把这画拿去给少爷,让他找个好工匠好好装裱起来,挂到我的卧房里。叮嘱他,不许碰坏了一点儿。”
“是。”鸳情笑着捧着画作向前院去。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方才下面人来说,前院那儿都开席了,我们也移步去用膳听戏吧。”白老夫人笑着拉着清河与自己一同去旁边的戏楼。
鸳情问了小厮得知大少爷在书房,连忙捧着画作就过来了。
“姐姐怎么过来了?”
“老夫人有事让我们来找大少爷。”
“将诶家诶,大少爷在里面会客,等我去回禀一声。”
那小厮跑进去,没一会儿就笑着出来说道,“姐姐快进去吧。”
鸳情进去书房,果然客人在,只是奇怪,那人没有背手立于书架前,自家少爷正陪着,神情似乎有些凝重,仿佛是有什么解不开的难事。
鸳情跟在老夫人身边这么久,自然是知道规矩,不敢多看,只是垂首将手中的画捧起,规规矩矩的回道,“少爷,这是表小姐所做的画,老夫人很是欢喜,让少爷您找一个精巧的工匠裱起来,放到老夫人的卧房中挂着。”说完之后,上前,将画在书桌上小心放好。
白安扬本不以为意,以为只是小女儿的闺阁之作,自己这个表妹长在乡下,所做之画在好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祖母疼惜外孙女,所以才格外珍视。
“让祖母放心。”
鸳情见白安扬似乎不以为意,想了想,浅笑着叮嘱道,“少爷,这画不只是老夫人,众位夫人小姐们看了都说好的不得了。老夫人喜欢的很,上面的墨迹还未干透,少爷可要让人小心些。”
鸳情是老夫人身边第一得力的大丫鬟,白安扬都要称一声姐姐,她都如此说了,白安扬自然要重视。白安扬很是怀疑,浅笑着问道,“哦?”说话间不经意扫过桌上的画。只是这一眼,便被吸引,很有兴趣的走到书桌前细看。
“是呢,奴婢不懂这些,不过众人都说好,那必然是好的了。”
白安扬与书画上一向不是很上心,但是他是大家子,又是白老夫人尽心养育,自然也能看出个好坏高低。这幅画,布局配色,意境都是上上之作,特别是那两只孤鹜,很有凄凉决绝之感。
“果然是好画。鸳情姐姐放心,过几日一定好好给祖母送去。”
鸳情知道少爷还要陪客,也不多留,应了一声,便回老夫人身边伺候。
鸳情走后,书架前那人回过身来,只见那人一双剑眉星目,面容俊朗非凡,却不显一丝阴柔,与白安扬的儒雅不同,虽然容貌俊逸非凡,却周身不怒自威,有种军人特有的肃杀之气。只是眉头微皱,面上也似乎是有解不开的愁态,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奔波多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楚家长子,先帝因其军工而封爵赐姓司马的东海王,楚司越。
白安扬看着自己的上司,也是好友,心中一叹,人死不能复生,这却是解不开的死结了。
“司越,该找的你都找过了,可是你也该知道,贾后的狠毒,岂能留下活口?”白安扬想到好友这么多日子以来不眠不休的追寻已故的清河长公主下落,虽然知道劝也无用,还是忍不住开口。
楚司越垂目,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看着白安扬,目光中满是坚定,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却甜蜜的笑意,似乎是回忆起什么快乐的事情,“只要一天没有找到她的尸首,我都相信她还活着,哪怕是走遍大魏的每一寸土地,我都要找到她。”
“我也知道劝你无用。当年在军中就知道你固执。你从洛阳一路找到了阜宁,可有什么收获?”
楚司越摇摇头,“没有。我打算明日与离风会合后,离开阜宁南下寻找。”
“那今日就在我这里休息一日。”白安扬也不多劝,自己这好友当初为了清河长公主化名司越去军中建功立业,哪里是自己这三言两语能劝的了的?不如聊些别的,希望好友可以暂时忘记清河长公主,这样时日久了,说不定能宽心些。“我这表妹之前听说养在乡下,祖母日夜挂心。没想到却是能诗会画,被教养的这样好,祖母如今也该安心了。司越,你一向博学,在书画上也很有造诣,你来看看。”
楚司越苦笑着说,“我哪里有什么造诣,不过是她喜欢,我便用心的去学。”说着便细细的看向摆在桌上的画作。本来只是不忍拂了好友宽慰自己的苦心,可是一眼看过去,便再也移不开眼睛,就像是当年在宫墙上遥遥一撇,从此便是一生,仿佛这一生、这一世只为等这一人。
小姑娘骑在墙头,精心梳好的头发有些凌乱,些许发丝挂落在脸旁,手中拿着一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糖葫芦,面上羞涩害怕,却还强撑着对虚张声势,“喂,你、你不许告诉旁人!”
少年微微愣住,有些好笑,连忙追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要不要我帮你下来?”
小姑娘骄傲的扬眉一笑,似乎在说,这墙头难得到我?纵身一跃,翻墙而去,只留下少年在墙那边追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姑娘。”
后来他才知道,那笑的明媚娇俏的小姑娘,是元后的女儿,圣上最疼爱的清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