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派
暮色渐浓,天空中的云也染上暗沉沉的墨色,厚重而浓郁,各院落掌灯,洒下昏暗的光,沉雨隐于一处角落,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卷轴,封口处依然紧紧贴着。
说沉雨对卷轴的内容没有一点好奇肯定是假的,猜想李子枫的身世必然牵扯着什么。但这关乎自家主子的私事,身为影卫,明白自己的职责只是按命令行事,其中原由等皆不能过问。想及此,一个闪身,直奔云天阁书房。
烛火闪烁,晃得人双眼有些酸,李子枫坐于书案前,将手中的笔搭在笔架上,合上了最后一份公文,闭上双眼,揉了揉略显酸胀的眼眶和太阳穴处。
这时,一阵细微的风在身边吹过,李子枫猛然睁开双眼,见一抹淡淡的身影在屏风后驻足,随即轻叹口气,“说吧!”
沉雨得了应允,现身走到李子枫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大公子。”
李子枫目光灼灼,看着沉雨,随后轻轻咳嗽了一声,使自己的心情尽量平复下来,瞥见沉雨手中的卷轴,陡然地紧张起来,额头间瞬间覆上一层薄薄的冷汗。
自己的身世若是暴露,沉雨还会像现在这样,恭恭敬敬地听他的命令吗?李子枫在心底苦笑,既然沉雨是去盯着李泉的,又这么快回来复命,该不会……已经知道了?
思索片刻,迅速恢复冷静,“说吧,那卷轴又是什么东西?”
李子枫沉稳的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沉雨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坦然将手中卷轴交给了李子枫,“大公子,属下那日见李泉鬼鬼祟祟出了鸿苑山庄,便跟上去。过了集市,李泉进了一家茶馆。”
“茶馆?”李子枫皱眉,轻轻念了一遍这个词,不知为什么,这个名词让他有种微妙的感觉,随手端起桌案上的茶杯,饮了一口凉透的茶水,“继续。”
“属下找了个僻静角落等着,李泉进去不多时,那茶馆门便关闭了,不晓得里面有什么蹊跷,属下怕打草惊蛇,不敢近身上前。约莫半炷香的工夫后,李泉出来了,手中多了这个卷轴。”
沉雨示意了一下李子枫手中的卷轴,李子枫将那卷东西细细反过来看,并未在沉雨面前打开,写字的人显然功力颇深,用的是名贵的厚重纸质,笔力却深透纸背,从里面渗出点点墨迹,看不清楚是什么字。
沉雨多看了李子枫一眼,继续说下去,“之后属下便直接拦住了那李泉,起初那家伙还不肯承认,硬说着卷轴是无关紧要之物,使他吃了点皮肉之苦,便老实交代,说这东西是他一个老友给他的,说是上面写着大公子您的身世。”
说到身世二字的时候,李子枫的眼神陡然一变,原本一直勉强挂在脸上淡然也消失不见,面色甚至有些难看。
“大公子……”沉雨少见到李子枫露出这样的神情,有些担心,刚想开口问些什么,便被李子枫伸手示意住口了。
李子枫站起身来,直接将那卷轴按进了炭盆之中。沉雨吃了一惊,雪白的纸质瞬间被炭盆幽火吞没,焦黑蜷曲,慢慢烧成残破的碎片,一缕黑烟缓缓上升。
沉雨试探着开口问道,“大公子,您…不看一看吗?”
李子枫神色冷淡,“不看。”
沉雨吞了吞口水,诧异着李子枫竟然对自己的身世一点都不好奇。
李子枫察觉了他的心思,冷声道,“没什么好知道的。既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也没必要再探究,我在师父身边尽孝侍奉,已经很满足,何必再强行令自己再次回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李子枫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藏进衣襟,声音也努力保持镇定。
沉雨点了点头,既然李子枫这么做,他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沉雨。”李子枫忽然又叫住了他,“你稍作休整,之后继续前往鸿苑山庄,密切监视他们的动向,和凌夜宫有勾结……”
后半句话李子枫没有说完,但沉雨也从他的眸中察觉了危机。李子枫的房门却忽然被扣响,二人均是吓了一跳,李子枫看了门外一眼。
“何人?”
“是我!”门外传来欧阳泽有些没好气的声音,李子枫连忙走到到门边将门打开了,笑吟吟看向欧阳泽,“师父?”
衡山派门规森严,主人在书房关门处理事务时,即便掌门亲到,也要事先敲门示意。
欧阳泽越过李子枫,大步跨了进来,随意地环着屋子走了一圈,“沉雨也在。”
沉雨连忙行了礼,欧阳泽示意不必在意。李子枫闻言微微垂下头,在沉雨面前,不好对师父再有所隐瞒。
“弟子之前令沉雨去鸿苑山庄监视,却看见凌夜宫的人对李泉发号施令,说是要彻查弟子的身世。”
欧阳泽没有说话,但皱起的眉毛却表示了此时的疑虑。子枫的身世?前两日沈天雄那家伙来衡山派拜访,也是冲着李子枫的身世刨根问底,怎么鸿苑山庄那边也对这个感兴趣?
欧阳泽似乎开始怀疑李子枫当年失足落崖的真实原因,这么多人突然对这感兴趣,显然不同寻常。
“沉雨一路尾随李泉,发现李泉得了一个卷轴,说是写着弟子的身世。”说到这里,李子枫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方才的炭火盆,那卷轴已经被烧得只剩下极小的碎片,焦黄地躺着。
“那卷轴现在在何处?”欧阳泽眉头上扬,“突然就得了一个卷轴?可是有其他的手段?”
李子枫闭口不言,用眼神看向沉雨,沉雨才向前一步,拱手道,“掌门,属下从他口中探出,说是老友告知的,其余就不知晓了,至于卷轴……大公子方才投掷于炭盆中烧了,说是在您身边就安心,至于其他,不想也罢。”
听到最后一句,欧阳的脸色才缓和了不少,看了一眼垂着头的李子枫,“为师今日也不是临时起意来你这处,青松堂接到了线报,说是邺阳城出现了太子的踪迹。”
邺阳城
邺阳城环山靠水,特产邺阳白茶,外加草药繁多,种类齐全,各地往来客常来此处购买茶叶及草药,人流涌动,热闹非凡,一片繁盛之景。此时,蓝天白云,洒下的阳光恰到好处。
“殿下,您小心……”
人群中,一个十八七岁的少年欢快地走着,身后的侍从跟得着实辛苦。但那名侍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少年挥手制止了。
少年一身气质斐然,身上冰蓝色衣衫虽略显素净,但面料却是产自江南的名贵绸缎,明眼人一看,便知晓这肯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街上行人行色匆匆,鲜少有人注意到这边一前一后的主仆二人,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侍从心里颇为憋屈,太子执拗于比武招亲也就算了,还偏偏要提前来此“探查”!若是被有心人寻到行踪,对太子不利的话,单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如何护主?原本在出门前劝慰太子多带些侍卫随从,再不济也命暗卫跟着,太子却统统拒绝了,理由人多显眼,也会妨碍他探查场地。
明明这种小事只要派遣手下来就可以解决,太子却非要亲力亲为,加上原本太子想要比武招亲的念头就不太被圣上允许……
眼见着太子又弯进了一条小巷,侍从急忙跟上去。他现在可是时时刻刻都把心提在嗓子眼,生怕忽然出了什么事端。
“我走得有些累了,我们找个茶馆歇息喝茶。”太子转过头吩咐道,“我这样闲逛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听说在民间,那些江湖趣事,大多可以从说书先生口中听来。”
侍从点了点头,太子总算安分了些。两人就近找了一家看上去还算不错的茶馆,名曰安云茶馆。点了茶水点心便坐着。角落里坐着个衣衫有些陈旧的说书先生,捧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打着手,目光定定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位客官,茶水点心来喽!二位慢用。”店小二将茶点端上,便迅速离去继续着活计。
侍从恭敬地给朱洛云面前的纹花茶杯里斟了茶水,朱洛云拿起杯喝了一口,脸色登时有些不太好看。
侍从心道太子在宫中娇生惯养,估计也不习惯外边普通百姓的吃食。太子放下了茶杯,专心致志打量起说书的来,忽然就起身,走了过去。
“太……公子!”侍从急忙改口,被朱洛云一个眼神甩过来,只得干坐在座位上,太子到说书的面前坐下了。没有丝毫回来的意思,侍从无奈,只得也跟了过去。
茶馆内人渐渐多起来,说书先生用力一咳嗽,清了清嗓子,郎朗有声。朱洛云的眼神愈发亮起来,在抑扬顿挫的说书生中,仿佛有一个盛大的侠义江湖,在他眼前翩然铺开了画卷。
此时,在一方不显眼的茶桌前,坐着一名身着深蓝色粗布衣衫的男子,成了这茶馆中唯一不被说书先生吸引的看客。他的目光,完全紧紧盯在已经沉迷其中的朱洛云身上。
已经派人去报信了,原本只是听眼线说看到疑似太子的踪迹往邺阳城来了,便起了心思令人查探一番,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现了落单的太子,还有带的那一个随从,如果没有暗卫在暗处蛰伏的话,这一个侍卫根本形同虚设。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说书人已经结束了表演,周围的人散的散,掏钱的掏钱,不多时,说书先生手中的囊袋便鼓了不少。
朱洛云坐在说书先生的正前方,离他最近,满眼光彩。他还想问问方才故事的细节,说书先生却直勾勾盯着自己看。身形一震,将目光移开两寸,对方才轻叹了口气,收拾自己的扇子准备离开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