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铭是被疼醒的,睁开眼后,发现自己的身体异常虚弱,动一下都难受得不行。他趴在床上,艰难地转动着脑袋,扫了一眼当前环境。
身下是一张雕花木床,腰部以下盖着薄薄的被子,一扇屏风挡在床边,床头还有一个衣架和一张小案。由于角度所限,基本只能看见这些,他猜测这应该是一间客房。
静静躺了几分钟,在他想翻身的时候,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个碗。
小姑娘看到韩铭醒了,惊讶的捂着嘴,“韩公子,您醒了!婢子叫小菊,是老爷叫来服侍您的。”
韩铭和她打了个招呼,问道:“敢问,贵府老爷是?”
小菊把碗搁在小桌上,笑着回答:“我们老爷是吉州学正!”
“学生何德何能,劳烦学正大人挂怀,深感惭愧。”韩铭发自内心地感谢一番,对方可是实打实地救了自己。
小菊对着药碗舀了舀,端了过来,“韩公子,婢子先喂您喝药吧。喝完药,婢子就去禀告老爷。”
看到这么小一姑娘,慢条斯理地喂药,韩铭觉得很违和,“多谢小菊姑娘,麻烦你了。”
小菊脸上有点红,“当不得公子这声谢,本就是婢子分内之事。”
几分钟后,药碗见底,小菊告罪一声:“公子,您好生歇息,婢子先行告退。”
韩铭点点头,见小姑娘躬身半退,向后走了好一段路,才转过身出门。他心中感叹不已,“这个学正大人的家风,真是可见一般。该死的封建社会,怎么……”
房间就剩他一人后,韩铭开始在心中想着接下来的应对。
首先,一口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第二,一定要表现出自己伤得很重;第三,强烈要求查明真相;最后,彻底解决科举这件事。
他是真的不想再考试了!
上辈子,韩铭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小学的时候连续跳了两级,别人高考十八,他十六。虽然只差两岁,但他还是感到有些格格不入,终日与书本为伴。
所有科目中,他酷爱数学,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高考志愿选的无一不是与之相关的专业。
可能上天就喜欢跟他开玩笑,就像他一朝双喜临门,转眼魂飞魄散一样。
父母瞒着韩铭,偷偷修改了志愿,与某医科大学签了协议。就这样,十六岁的他,开始了八年的三连读。
他没什么表示,只问了一句,“如果是小弟,你们会改他的志愿吗?”
韩铭记得很清楚,当他问完这句话的时候,妈妈立刻红了眼睛,吼道:“能一样吗?他现在都不能在外人面前叫我们一声爸妈,你能和他比吗?你只要去这里读书,你弟弟就能有个好学校接收他,你就不能帮他一把吗?”
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回过家了。借口都是现成的,不努力就会被刷下来,对小弟有影响。
其实,韩铭一直不太理解,在计划生育那么严格的年代,非要生二胎是图什么。生下来挂在姑姑的名下,听着孩子叫自己舅妈,他都觉得别扭。
可这一切,也不能怪在他韩铭头上吧?
从六岁起,他就独自照顾自己。读书不花钱,吃饭学校也包了,一年四季穿校服,内衣还有老师送。
看到他什么都不用管,父母往姑姑家跑的就更勤快了。一年到头,他们和韩铭说的话都不超过二十句。最为过分的,每次家长会,都是自己代表自己。
本就比同学年龄小,混在一堆家长之中,谁不尴尬?
因此,机缘巧合来到这里,他内心除了被强行安排的愤懑,伤心留恋是不存在的。
反正他在那边也从来不和家里联系,除了每年年底汇一次款,也从来没有和同事说起过家庭情况。
这次他是救人身亡的,遗产加上保险,应该能还掉这点血缘亲情了吧?
医学专业本就不是自己喜欢的,韩铭只是机械性的应对,不挂科就好。他多余的时间都是花在数学上,算是一个狂热的业余爱好者。
现在从零开始考科举?
对不起,他还是做几道数学题吧!
就在韩铭神游天际的时候,一个身高近六尺、年纪四十上下,身着青色长袍,面相周正,手捋山羊胡的男子正盯着他,眼神锐利。
回过神后,他连忙起身,不料牵动了伤口,疼的嘴巴一咧。
男子摆摆手,“尔身上带伤,就此趴着!此番只当家常叙话,依你家中习俗,我唤你一声五哥,你唤我严叔,如何?”
韩铭呆了几秒,连忙回道:“蒙大人不弃,学生逾矩了,见过严叔。”
严学正满意地点点头,“五哥,除右臂、脊背外,周身可还有不适之处?”
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韩铭赶紧抓住,“别处,倒不曾有异。然,此次醒来,只觉灵台神思不明,犹如混沌。默诵经史典籍时,更是晦涩难行,不知是何故。”
严学正听他这么说,脸色立刻严肃起来:“还有何状,细细讲来!”
韩铭一脸苦恼之相:“往日熟记于心之文章、诗词,此刻丝毫记不得详情。偶然忆起某诗文之名,方才知晓,此前竟已学过。”
严学正盯着他看了好久,心中惋惜不已,“竟伤的这般重吗?想我吉州,多年方出一少年俊杰,惜哉!此等宵小,安敢如此?”
暗自感慨了一番,严学正面色和蔼地说道:“多思无益,汝好生将息,诸事勿忧,某在耳!”
韩铭平静地点点头,看着严学正出去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么说话,真是累死个人,脑细胞都不知死了多少,还不知道有没有引起怀疑。
在小菊的帮助下,他吃了顿比较精细的饭菜,却是淡而无味,嘴巴有种要造反的冲动。
下午的时候,严学正又过来看望,还带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韩铭一见此人,老远就嗅到了同行的味道!
老大夫花了半个小时,仔细给他把过脉后,神色狐疑。
他又对着韩铭仔细询问了一番,打好腹稿后,这才对严学正说道:“此乃心悸之症,以至惊惧入脑。老夫早年游医时,有幸得见一二。为贼人所戮之村庄,生还者多不能食肉,见腥则胃涌。”
韩铭不禁大为佩服这位老人家,真是很有几把刷子。他面带欣喜地问道:“郎中,此症何解?”
老大夫看了看他,只顾自己摇头,直到人急了才慢悠悠地说:“此症无解,公子宜早作打算,另谋他路吧!”
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打击,韩铭沉默了很久,努力扬起一个笑脸,“吾沐先贤之光十余载,足矣!而今,非吾不诚,实不能也。严叔不必介怀,圣人之道,旨在教化万民,来日以此残躯,定当仿之。”
严学正拍了拍他的左臂,“此言大善!”
等诊完病,严学正让大夫和仆人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房间就只剩他们二人。
韩铭知道,这是要说结果了,打起精神听着。
严学正思量了很久,叹了口气:“五哥,是我无能,愧对于你。”
“还未报您活命之恩,大人何出此言?”韩铭脸色严肃。
“既无怨,何故称大人?”
韩铭心中一定,这个关系算是稳了,有个靠山也不错。他笑了笑,“严叔,您说吧,我受得住!”
严学正摸着自己的胡子,脸色略显愤懑:“此事,上峰已有定论,实属巧合。特命吾等,不得纠缠。”
韩铭心里有数,能在科举考场上动手脚的,这背后的势力肯定不一般。他诚心道谢:“严叔,到此为止吧,此乃命数。”
严学正眼睛如鹰一般,发现他心态平和之后,笑着点头:“五哥,此次大比张榜,定于七日后。然,五日夜,府学设宴,是为‘登门’。与宴者,皆身负才名,汝当在此列。”
韩铭心底打鼓,问道:“严叔,此为何意?”
严学正摇头不语,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我已遣人往五哥家中递信,想来不日可回,稍安勿躁。”
夜间,韩铭躺在床上,不断回想着严学正的话,总觉得大有深意。
现在他世事不明,如同在走钢丝,踏错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现在报仇是不用想了,怎么度过眼前才是紧要的。
说话上面,只要注意口音,问题不大。手已经伤了,也不担心笔迹问题。关于才学,可以用怪病来遮掩,应该不会让人怀疑。
那么,值得注意的,就是这次宴会了。最好是低调去,低调回,就当走个过场。
但一般而言,墨菲定律是很准的,不出意外的可能性不高。
有才子的身份,自然会有相熟之人,也就会有不服气的。难不成,还要走一套,被挑衅、隐忍、出言相激、忍无可忍的打脸流程吗?
听上去挺带感,可现在他和文盲也差不太多,脸反过来要被别人抽肿了。
韩铭认真思考后,觉得自己的病,还是应该再重一点,被人看成老年痴呆最好。
最后就是,这个宴会莫名其妙,放榜之后还有鹿鸣宴啊。此时急什么呢,连他这个考了半场的人,都要参加?
套用现代企业的做法后,韩铭得出一个结论:参加这个宴会能得到好处,这是补偿!而时间恰恰又是在放榜之前,莫非还能那么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