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店家就敲门送来了早饭,同时还带了个小荷包。
韩铭不明其意,问道:“店家,你这是?”
店家客气地笑了笑,“这是一半的房费,昨晚的事我都听说了,这算是一点补偿。好在你肯舍财,要不,麻烦就大了。”
“店家,这又不关你的事,何故如此?”韩铭还是不解,要都这样做生意,那还怎么赚钱。
这位上了年纪的店家,把荷包塞到他手上,“老头子知道一些你的事,说我心软也好,看不过眼也罢,拿着。我开了一辈子店,人还是看得清的,早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吧。这繁华下面,埋着无数白骨哟!”
说完,他直接出去了,还朝身后摆了摆手。
韩铭一愣,捏了捏手里的荷包,“这世上,哪里都是聪明人啊,活得都很通透!”
安心吃过早饭,和店家打了个招呼,他朝着学正府走去。
与昨日不同,今天走在街上,韩铭能清楚地感受到,众多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或好奇、或探究、或鄙夷、或不屑。
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这些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来到学正府大门时,身后已经跟了一大票人,想来都是看热闹的。
时间还早,韩铭不知道叔公他们什么时候会到,干脆闭目养神。
围观的人都指指点点,但没有一个上前,最多也就是窃窃私语一番。可这种平衡,被突然开启的大门所打破。
学正府门一开,里面走出来许多书生装扮的年轻人,看到一旁的韩铭,纷纷露出鄙夷的神情,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其中一人大声道:“哎,相鼠有皮,某人可是连鼠都不如了,哈哈。”
听到这话,又有人接着开口,“有那等奴颜婢膝的大作,还要此皮做什么。”
有人带头,起哄的就都跟着来了,而且越说越过分。什么斯文败类、文人之耻、私德有亏,就差点把韩铭当死人,开始骂祖宗了。
本来韩铭就一直在忍耐,这个时候索性撕破脸了,管他个三七二十八,“众位乡亲,现在时间还早,我来给大家说几个笑话。权当逗大家一乐,好不好?”
“好!”
吃瓜群众向来不怕事大,只要不关自己的事,越热闹越好。
韩铭清了清嗓子,指着最开始发言的那人,说道:“大家请看,此人毛发稀疏、眼、面无光且泛黑、气微而不匀、站姿飘忽、双腿无力。诸位想不想知道,他昨晚点的是小红,还是小花姑娘啊?”
“想!”
“估计是小红。”
“哈哈哈,怎么不是荷花姑娘呢,她才最漂亮吧?”
“老兄,你?”
“玩笑,玩笑。”
“不是吧,上次你不就在我隔壁吗,那个动静?”
“哦,原来兄台也?”
“玩笑玩笑,看戏看戏!”
场面顿时热闹非凡,被说之人脸涨的通红,咬牙切齿的盯着韩铭。
韩铭耸了耸肩,指着另外一人,“这位公子,折扇上的箴言感人肺腑,腰间那精致的荷包,想来是爱妻所赠。可我刚才见他拉着一位女子的手不放,女子却还是姑娘装扮,这我就要问问了,‘兄台,有疾乎?欲助乎?May I help you ?’”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了,纷纷开口,表示愿意助战。韩铭也是气昏头了,这等话都说得出来。
“哈哈,我上我不行。”
“面白的公子哥就是不行,不经造!”
“哎哟,这位大姐,您这话可有深意啊?”
“别瞎想,这是我闺中好友说的。”
“哦,理解理解。”
场面一度失控,将气氛推至另一个高潮,眼看就控制不住了。
这时,作壁上观的严学正出来了,理了理衣领,一脸严肃的问道:“何人在本府喧闹?”
一众举子犹如雏鸡入母怀,立刻上前告状,痛诉韩铭这种嚣张,且肆无忌惮的做法,说的那叫一个委屈。
严学正眼睛眯了起来,紧紧盯着罪魁祸首,语气很冷淡:“五哥,这又是何苦。我知道你被何师除名,心中不忿,大可不必博人眼球、构陷与人吧?”
韩铭转过头,先行了一礼,笑着说道:“不敢当,严大人,是否构陷一查便知。就那位在老远就能闻见的脂粉味,还有那位袖口露出的丝帕,只要不是瞎子,谁看不见。”
吃瓜群众,向来是‘大家来找茬’的主力军,身负各种顶尖异能,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才转过头,那两位反常的举动就已说明了问题。
“心虚了,心虚了,韩书生没乱说啊。”
“人家读那么多年书,怎么会没根据乱说。”
“他好像被自己老师给开了,为什么呢?”
“不好说,读书人的事,一直都让人看不懂的。”
“也是,不过还是这姓韩的有意思,说话比那些人好听多了,真有趣。”
“趁现在多听听吧,以后就没机会了。”
严学正见风向有所转变,义正言辞的下了定论,“五哥,圣人之言,食色乃天性。他们就算犯错也只是点小事而已,于德无损,倒是你因何被……”
韩铭哈哈大笑,“大家听见了吧,这是一州学正说出来的话。拿前人的话,断章取义,专门往有利他们的方向去说。”
“食色,性也。圣人教你们夜夜笙歌,然后大义凛然地站在高处,什么都不知道就评价别人没脸没皮?”
“食色,性也。圣人教你们用情深义来重标榜自己,做出一副令人作呕的‘钟爱自己老婆的样子’,转头就跟发情的公狗一样,随时随地调戏良家女子?”
“食色,性也。圣人教你们背地里谄媚无比,写给上官的文章等于在认爹,然后义正言辞的批判别人没有读书人的骨气,不允许歌功颂德。”
严学正此时是真怒了,差点被气到脑溢血,“你?”
韩铭越说越来劲,“大人,我就问一句,‘是不是,有些事只有被你们认同的读书人能做?你们对此也只是呵呵一笑,认为无伤大雅,反而略带纯真?其他人做了,就会被你们视为读书人之耻,文人的败类?’”
“我是斯文败类,因此被逐出了师门,可我不嫖妓宿娼。”
“我是私德有亏,因此被逐出了师门,可我不勾引良家女子。”
“我是文人之耻,因此被逐出了师门,可我不党同伐异!”
由于韩铭的气势太盛,场面一时之间为他所摄,寂静无声。围观的人都不傻,双方一对比,哪怕韩书生真的不是好人,可人家根本不遮掩,坏得坦荡荡。
“说的好!”
外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彩声,总督带着一众官员从人群中穿过,来到韩铭面前。他眼神越来越亮,对着某人的肩膀大力的拍了拍,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此子,莫非也是武人?”
失神了一瞬,总督大人说道:“痛快,你小子这话算是说道我心坎里了,这些读书人惯会干这些。”
韩铭无奈,躬身行礼,“大人,世事无绝对。我所说,只不过针对一部分人罢了。在这里,我就看见了许多真正的读书人,他们遇事不妄下论断,只是表明远离我这德行有亏之人的态度。”
“不明则不言,不知则不动,耳听、眼观,三思而行,乃真丈夫也。妄言乱动,自己屁股都不干净的,不过是蝇营狗苟的小人罢了。”
说完,他对着总督玩笑,“大人,吾等皆认字,靠得上‘读书人’三字,莫将自己骂了进去。”
“哈哈,听你的,本官今天也当一回读书人。”总督又拍了拍他的肩,比上回的力道更大。
韩铭直接被拍弯了腰,连忙告饶,“大人莫非是想省几个布置法场的钱,要将我就地斩杀?”
总督心中觉得怪异,瞪了他一眼,“是我的不是,粗人一个,下手没轻重。”
眼看两人把这里当家了,越说越起劲。同行的几位大人看不过去,开口说道:“大人,还有半个时辰就张榜了,是不是?”
总督摆了摆手,“这有何妨,就在这学正府门前吧,我看此地风水不错,可是很能聚才的。”
严学正听闻此话,脸上青红交加,愤愤地低下头。
有大佬发话,下面的人很快就开始布置,一个简易的高架立刻升了起来。
高架分左右两边,是为甲乙双榜。甲榜只有前五名,分别为:解元、亚元、经魁。
巳时一到,穿着大红色工作服的书吏,爬上高台,由上而下的张开了榜单。
得益于总督站在身边,韩铭占据了一个有利地形,能清楚地看到榜单的全貌。
先挂的是乙榜,共一百四十五人,从第六名到一百五十名。能在这上面找到名字的,从此就摆脱秀才名号,是举人了。外人见了,要喊一声举人老爷,而不是秀才公。
外围的人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张着脖子往上猛看。参加了考试的更是如此,紧张得汗都滴了下来。
如果这个时候有同名同姓的,先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没看后面的籍贯和考号,等事后才发现。估计,这人不失心疯,也会精神衰弱。
这是最紧张刺激的时候,人人神情紧绷。韩铭听过某些故事,说是古代每逢科举放榜,河边每隔一段距离都是有人看守的。另外高处也是,就怕出现大规模自杀的情况。
一步天堂、一念地狱,就是如此。
总督见韩铭兴致缺缺,榜上无名后依旧是淡淡的表情,心中趣味泛起,“小子,你不一般啊,果真不为功名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