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车架自然不是普通人家可比,哪怕不想那么招摇,也是四匹马拉的。而且马车的减震不错,坐起来不算颠簸。
车厢内,秦忆茹一直盯着韩铭在看,仿佛要把面前的人烧一个窟窿。
“娘……小茹,怎么这般看我?”韩铭觉得有些毛毛的,连忙问了一句。
秦忆茹收回眼神,轻轻一笑,“夫君,这么快就换称呼了?”
韩铭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孩,微微晃神,只能无奈拱手,“不可入戏过深。”
听到这话,秦忆茹反应过来,低头不语。
过了许久,她问了一句,“行哥,关于绿柳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就是赌一把而已。她年少经历了那么不堪的事,刚才却笑得很甜。加上她腰间漏出了一角男子荷包,多半陷入了情事中。最可疑的是,她并不惊讶你的身份,还对你带有恨意,这就太反常了。没有人在后面唆使,是不可能的。”韩铭简单解释了一句。
秦忆茹右手托腮,又问道:“行哥,那你免税的做法,意欲何为?每年花几千两银子,并不能给对方带来致命伤害,这怎么看都不划算啊。”
甩掉脑中不健康的想法,韩铭稍稍靠近了一些,脸上带着神秘的笑,“你知道,如何让一个活人,等同于死人吗?就是,他人还活着,但大家都把他当作死人。”
秦忆茹想了想,有些懂了,可还是有点不明白,就凭这个能做到?
当官的都有自己的交际,平时的圈子根本不会涉及下面的百姓。若只是百姓这么做,怕是没什么用。
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还有深意,她就没有妄下断言,也怕伤害到对方的自尊。
“小茹是不是觉得,光老百姓这样,是没用的?”韩铭知道她在想什么,问了一句。
“嗯,张明好歹是吉州判官,想要巴结的人很多,他们才不会在意老百姓的看法。”秦忆茹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这时,韩铭坐直了身体,铿声说道:“你太小看百姓力量了,也不懂流言的威力。只要所有城中百姓疏远张明及其家人,那么时间一长,人们就会忘记疏远的理由。转头,他们会想,这是为什么?”
秦忆茹有些迷糊,问道:“不是我们让他们做的吗?他们因为不想交税,才会如此。”
“不,不是的。心地善良的公主,看到封地百姓生活困苦,想免去他们的税收。为了名正言顺,特意想出了这个办法。以此来堵住外人的嘴,不让自己受到其他皇室成员的攻讦。”韩铭说得煞有其事。
“这……”秦忆茹惊呆了,感觉有些羞耻。
韩铭接了下去,“这叫造势。几天之后,派一人去热闹的小酒馆,无意中透露点内幕即可。接下来的事情,全凭老百姓自己想。用不了多久,他们会自发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为什么你会针对张明。”
这个操作一出,秦忆茹细细回忆了他说的每一句话,惊呼出声:“鬼?”
“不错!”韩铭眼睛一亮,这个女孩好聪明。
这是心理暗示,那个看似不经意、不重要,甚至荒诞的理由。在某件事没有正确逻辑可解的时候,只要有心操纵,那么这就会成为唯一的答案。
秦忆茹身在皇家,见识自然不会少。她又在封地待了几年,太清楚老百姓对鬼神之说的态度了。一旦涉及到这方面,绝对是宁可信其有的。哪怕是那些当官的,也不能无视。
原来刀子埋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这个人的心也太黑了吧?这是直接想把人捅死,顺便让他的家人也遭殃?
她在心中默默叹息,有些不忍,却又不知道如何去反驳。
“觉得这样很残忍,他的家人很无辜?”韩铭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这层幻想,“别傻了,在官场,谁的家人都不无辜。他们享受了张明带来的诸多利益,就应该承担和他一起覆灭的责任。”
“为什么,你会千方百计地把弟弟送到临水村,不就是有人要害他吗?他才多大,他不无辜吗?如果你还是这种妇人之仁,早晚你弟弟会被你害死。就算你把所有的力量都引向自己,你死之后,他们就会放过你弟弟吗?”
“为何要斩草除根?你能保证张家新生儿长大之后,不来找你报仇?你能让所有张家人觉得,你是被动反击从来没有过害人的心思?他们不来找你报仇的唯一理由,就是暂时还没那个能力,而不是不想。”
秦忆茹也恨极了自己这一点,道理她都懂,可有时候就是下不去手。
她咬了咬牙,“好,我以后尽量不这样了。”
听着这么没信心的话,韩铭都快笑出来了,“这些血腥肮脏之事,都可以记我的账,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好。”
前半句让秦忆茹很感动,可听到条件二字,就自发想起了洪都的挑粪工人,还有不知道将来下场如何的张明。她顿时觉得,这种心情,还是直接喂狗比较好。
摸了摸自己的臂膀,她忐忑地问了出来,“什么条件?”
“你出钱我出力,合伙做买卖,盈余我拿四成。”
“就是那个杂物铺?”
韩铭点头,“不错,另外酒坊我也有点想法,不过要等杂物铺开起来之后。”
秦忆茹很无语,这个人简直可怕。本以为他的目的是想报复,结果最后竟是为了做生意?
他脑子怎么长的,在这么点时间,就能想出这样的办法。还是他的内心,时时都想着这些事?
“这个没问题,可我还是有些担心,张明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要是他去针对那些百姓,又如何?”秦忆茹虽然同意了这个条件,可还是有些担心。
“没用的,任何人都没有能力和民意对抗。皇帝、官员、百姓,按照某种规则组成一个国家。百姓虽然在最下面,可人数众多,也最为重要的部分。只要他们不承认,就是皇帝也会头痛。而且,他们遵守了法度,没有违背规则。”韩铭一点点地解释清楚。
“即便张明要动,我们也不是死人。官员每隔一段时间都是要经过考核的,光民心这一条,他就永远翻不了身。哪怕他的靠山权倾朝野,在考核上做文章,我们也有办法把这件事捅出来。”
“或者他靠山太过强大,可以将他升迁或者调任。但只要不是受到贬谪,我们就可以把里面的情况告知他的对头,根本不用我们出手。利益动人心,更何况是这么大一块饼。”
这就像是老师教学生,韩铭把里面的道理掰碎了和她细讲,希望对方能够领悟。
哪怕是公主,可能经历了很多,却依旧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这种情形和他很像,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谢谢你,这些是我以前没想到的。”秦忆茹行了一礼,神情很是认真。
韩铭笑了笑,“不必如此,我们是合作关系,自然是一条船上的人。再免费告诉你一个道理,如果对方没有对头。那么,我们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给他树立一个。”
秦忆茹静静地消化着这番话,一直以来都没有人教过她这些。
想到自己对韩铭的算计和利用,她心中有些自嘲。在对方心中,可能这就是小孩子的手段吧。
马车很快就到了小院,两人分别下车,随后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就在这时,秦忆茹突然问了一句,“你觉得自己多久能赚到十万两?”
韩铭不知道她的想法,只能实话实说,“嗯,按我推算,不出变故的话,到明年六月,应该差不多够数了。”
“只是够数?”
“咳,可能会差点,每年税收的几千两,还得容我缓缓。”韩铭有些窘迫,厚颜提了这个要求。
秦忆茹轻笑出声:“好,那我就等着行哥的十万两了。”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这让韩铭一头雾水。不过这样看来对方也不是难缠之人,婚约还是很好解决的。
不是他嫌弃人家,从事实和观感上来说,如果他要成亲,公主是很不错的人选。
只是这段婚约来的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就定下了。这让他有些不舒服,骨子里的逆反基因作祟,不想就这么过去。
就是日后真看上人家了,也得自己主动追求不是?
“公子。”
就在韩铭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声有些耳熟的呼声从身后传来。
白舟在小菊的引领下,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小跑过来。
“白小哥,你怎么来了,我叔公他们还好吗?”韩铭看到熟人,心里也高兴起来。
小菊上前一步,回禀道:“韩公子,人我带到了,小菊告退。”
“嗯,谢谢你,小菊姑娘。”
在她出去后,韩铭上下看了看,觉得这小子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他问道:“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干嘛这么看我?”
白舟很是兴奋,“公子,以后我就跟在你身边了,有事吩咐我就行。”
韩铭有些意外,随后就明白这肯定是叔公的安排,也就同意了,“也好,只不过我身边可不太平,你心里要有数。”
“韩爷爷早就说过的,我都知道。我自小练武,有这种机会才好呢。”
听着这么孩子气的话,韩铭失笑,“日后,就全仰仗少侠了。”
“好说。”白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激动不已,随即想起了正事,急忙开口,“公子,太爷爷说让你不急着回去,家里一切都好,猪也不用担心,他会照顾好的。”
“只说了这个?”
“还有一句话,说是公主现在可能有麻烦,她自己不好开口,让公子多帮着点。‘不然,我不好意思收那么贵重的礼。’”白舟很老实,连语气都模仿了。
韩铭听到了熟悉的味道,抬头看天,总有一种太伯公要卖他两次的感觉。
麻烦,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