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皇帝被人这么对待不是第一次了,可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
他刚才正想着严侯和岳清平的事,一时没有听到二人的对话,不知道这小子又想干什么。
可见到小茹对自己微笑的样子,他自觉地向旁边走了两步。真是,这辈子就卖给她们母女了。
韩铭和小姑娘对视了一眼,说道:“你是不是很不理解,为什么严侯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让你嫁给岳清平的儿子?这和你平时理解到的外公,那个疼爱你的人,很不一样对吧?”
秦忆茹点头,这正是她不明白的。外公并不是一个会做戏的人,那些关心不可能会是假的。
不止是她,包括皇帝在内的人,都很好奇,他会怎么说。
“小姑娘,记住一个前提。但凡是个正常人,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和目的,遵循一定的道理,这个道理叫做逻辑。人们所说的常理,其实也是逻辑。但今天,我只教你人心上的逻辑。”韩铭先是给了一个定义。
“严侯疼爱你甚至疼爱你母妃,这件事是真的。他想要让你嫁到岳家,平息边境之患,为百姓考虑,这也是真的。然而,我并不认为,他是从大义的层面出发去做这个决定的。”
“这三者之间如果都为真,你能告诉我他们相互冲突的地方在哪里吗?”
完全把自己当局外人后,秦忆茹脑子就转得很快了。
她很快就指出了盲点,“真心疼爱我,出于自己的内心意愿,就不会勉强我去做这件事。只有从大义出发,免百姓受战火之苦,才会忍痛割爱。”
韩铭笑了笑,“很好。为了解释上面的事,我给你说一个关于价值的逻辑。人心很复杂,想要准确定义它是不现实的。所以,我们要用容易理解的东西来替代,价值就是最合适的。”
“打个比方,我、小琛、陛下、你母妃,四者之中,在你 的内心地位肯定是不同的。不用为难,这是人之常情,任何人和物在某人心中,都有一个清晰的排位。而且,这个排位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改变。”
“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孩子,小时候父母在心中是首位,嫁人之后是夫君。如果夫君是个不好的,父母又会回到首位,生下孩子之后又不一样。价值,是会变的。”
秦忆茹慢慢咀嚼他的话,以自己十七年的人生阅历来看,确实是这样。
小时候,陪自己最多的是母妃,所以和母妃最亲,父皇肯定是比不过的。
母妃去世之后,小弟无依无靠,加上自己有些埋怨父皇,小弟成为了最重要的那个人。
之后的外公……
皇帝也在内心比较,到底什么在心中才是最重要的?
韩铭握了握她的手,让她不用多想,只要有个概念就行。
他再次开口,“我们可以把人心,看作是一百个铜钱。就拿你外公来说,你、严总督兄弟、陛下、你母妃、天下百姓和江山社稷都可以占得一席之地,只不过分得的铜钱数量不一样。”…
“如果不在你们之间进行选择,那么对你外公来说,他可以拿出一百个铜钱的精力去疼爱你,宠着你。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会觉得外公是真疼你。这是出于他的内心,当然是真的。”
小姑娘已经明白了,这个例子简单直接,日常都能见到。
“行哥,那为何你说,外公他不是处于大义呢?”
“因为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藏在内心的最深处,那才是他最为看重的东西。上面我说出来的那些,可分不走全部的铜钱,很大一部分是被未知的东西分走了。这么说过于武断,那么我们用排除法。”韩铭手把手教她。
“你,陛下,你母妃,这不用我说了,肯定不是最重要的。我对严侯了解不多,陛下能不能告诉我,严侯的两个 儿子会是最重要的那个吗?”
皇帝毫不犹豫地摇头,“定然不是。”
他算是被严侯看着长大的,与严家兄弟从小就是玩伴。按他所了解的,两兄弟并不和父亲那么亲近,自小就不怎么和睦。
当了皇帝之后,自己感觉严侯对待儿子的态度,更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居多。
韩铭得到答案,郑重说道:“那么只剩下大义了。从严侯的为人,以及数十年来的行事风格上说,他确实是这样的。一心为公,为大盛鞠躬尽瘁。但恕我狂妄,发现有些地方不合常理。”
“例如,岳清平身为前朝皇室嫡系后裔,这样的人会兴起什么风浪,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知道。可是,他却是被严侯养大的,一身武艺、行军之法也是严侯教授。甚至,能做到将军的位置,严侯功不可没。”
“作为忠于大盛的臣子,为天下考虑的大义之人,斩草除根这么简单的道理,严侯会不懂吗?他就那么肯定,岳清平能够听他的话,安安心心为大盛卖命吗?”
严总督听到这里,想到了自己家里的怪异之处,内心很是慌乱。
他不敢深究,母亲临终的遗言在耳边时时萦绕,渐渐充斥着自己的大脑。
严文和自己的大哥一样,也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可身为人子,他还是为父亲辩驳了一句,“父亲心地仁善,如何能对襁褓中的婴孩下杀手?”
韩铭看了看那人,赞同地点了点头,“这算是一个说法。如果用在普通百姓,或者是文臣身上,我都接受。可严侯是沙场老将,以爱兵如子著称,他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后果?”
“一旦事起,先不论无辜百姓所受影响。是谁去平定叛乱,手下的军士又要付出多少性命,这些他不知道?战场上只有敌人,对对方仁慈就是对己方士兵不负责。这一点,做将军的都会清楚。”
“然 而,就凭岳清平的身份,足以抵得过一支三千人的大军。严侯就这么放过了,他会不知道这以后要牺牲多少士兵的性命吗?”…
秦忆茹有点不忍心,“或许外公不知道……”
但想起路上救下的严开,还有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外公,有点说不下去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起先外公不知道,后来才发现,因此派人盯着岳清平,就是为了防范。
和她有一样想法的人很多,毕竟严侯的威望很高,一直为大盛守卫边疆,劳苦功高。
现在,仅凭猜测就这么认定他,不应该。
皇帝看到场面不对,平静地问道:“这些都是猜测,虽说有点道理,可站不住脚。”
韩铭对皇帝行了一礼,“陛下,如果你站在严侯的位置,自己养虎为患,酿成今日之果,第一反应是什么?会考虑一个反贼的提议,要外孙女弥补自己的过错,用堂堂公主去求和?严侯身为军人,军人的荣耀和血性在哪里?”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为免生灵涂炭,不忍刀兵的话,就别拿出来恶心人了。自古和亲,能换来和平吗?不,那是虚假的,两方不开战绝对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而是从国力,从利益上计较来看,开战不划算。”
“一旦我有灭掉你的实力,联姻就是笑话,成王败寇而已。严侯要是真为了大盛着想,就应该立马防止事态扩大,建议朝中出动大军,趁岳清平立足未稳,将之消灭。和亲,这是为百姓考虑,还是在为对方争取时间?”
这一点,也是之前韩铭一直想不通的。直到严侯倾向于和谈,他才有了某些想法。
人都是有不同面的,严侯并不一定如传闻中的那样,一心为公。
就如皇帝一样,从表面上看,怎么都不是一个疼爱孩子的好父亲。可事实就是,这位大佬都快成女儿奴了。
有私心不一定就是为了利益 ,情感有时也是很重的砝码。
严侯一句话都没有说,脸上看不出表情,默默盯着地面。
“严侯乃是国之柱石,你这话有失偏颇。现今南洋战事未定,若两方开战如何保证供给?以小人之心,在此大放厥词。陛下,此人包藏祸心,欲引我等怀疑严侯,不得不防。”一名没有在名册上的官员,此时为严侯说话。
其他人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纷纷出言建议,不宜妄动刀兵,两线作战。
“闭嘴吧。”韩铭突然把杯子摔在地上,“一群对军事一窍不通的盲流,也敢出言乱政。你们有看到兵部的人赞同你们吗?陇西是屯军制,前期根本不用朝廷提供粮饷,连这都不知道?”
“区区五万人马,士兵的家眷均在大盛境内,这样的军队还有战力可言?普通士兵是为了打西域而出征,不是跟着岳清平谋反的,他们怎么会为岳清平死战?再好的将军,能比得过全家妻儿老小的性命啊?”
“陛下,所谓术业有专攻,适合的人做适合的事。小婿认为,现在的议事制度,很不合理。”
皇帝一愣,瞬间明白了,这是要收权啊。借题发挥,然后顺理成章地达成另外的目的,这小子怎么如此熟练?
“哪里不合理。”
收到皇帝赞许的眼神,韩铭大声说道:“朝堂大事,任何官员都可以说出自己的意见,或者出言附和。但就像现在一样,有些人除了自己的那一块,对别的东西简直是一无所知。这些人的意见,能听吗?”
“依你之见,该如何呢?”
“议事之前,先划分此事的属类,定好参与议事的人员。比如,治水之事,应当只由工部、户部、吏部这几个相关的部门,连同丞相、监察御史等人,决定治水方案和执行之人。”
“具体呢?”
“工部拿出方案推选人员,户部估算钱耗,吏部配合 人事。丞相、监察御史,则是对方案和所选之人进行复核,断定此法是否可行。事情定下后,至于其他官员,只有反对之权,并且拿出正当理由,绝不能只说空话。”
皇帝看了看面色精彩的官员,轻轻说了两个字,“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