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
陆姝瑜身子一僵,完全忘记了现下是什么情况,只费尽力气地转头想要去确认什么。刀子几乎快要割进皮肉,花弄离下意识挪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抵了回去,低声道:“你不要命了?”
陆姝瑜摇摇头,又点点头。
花弄离默了几秒,道:“你想说话?”
陆姝瑜用力地点了点头,花弄离却嗤笑一声,道:“如果你知道我不是你亲弟弟,而你父亲将会因为我而身获死罪,你还会这么惊喜吗?”
陆姝瑜怔住了,花弄离上下扫了她一眼,摁住她身子的那只手动了动,捏着她的袖子摩挲了几下,道:“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听你父亲的话,他让你往东,你便不敢往西,若他要你死,你也去死吗?”
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也有过同样的想法,垂眸自嘲道:“真像条狗。”
陆姝瑜突然扭了扭身子,花弄离似乎是终于觉得不耐烦了,直接点了她的穴道,从桌子上拿了一块白布塞进她嘴里。
陆姝瑜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花弄离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一边快速从桌子抽屉里拿出绳子,将她绑在椅子里,才解了她的穴道。
“别怕,知道你厌恶被人点穴,但你不安分,我也没办法,接下来你只需听我说,如果你听完之后还能说得出话,我自会放开你。”
陆姝瑜缓了缓,终于不再挣扎,花弄离才继续道:“你小时候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分明我与常人无异,你父亲却要对外说我生下来便是畸形儿,而你母亲因难产我而死?”
陆姝瑜点了一下头,花弄离突然笑了,语气森然,“可你母亲死的时候,我已经三岁了呀。”
陆姝瑜微微睁大了眼睛,花弄离几步绕到她身前,看着她的表情冷笑一声,“你还真是万事不过脑子,你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想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陆姝瑜呆滞地点头,眼里的光开始有些颤动。花弄离似乎不太想看她这副模样,撇开脑袋,右手抓着桌沿冷声道:
“是因为她知道了我的存在,被你父亲杀死的,你大概不知道那天下了多大的雨,你母亲的尸体被人抬到床上,而我被迫躺在她身边,隔着被子都能感受到她身上冰冷的湿气。”
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母亲是个很好的人。”
花弄离压着声音,“可惜你父亲却是个禽兽,他在做完这些事后竟然还能满脸笑意地用那双手去抱着你来见我。当时我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红扑扑的半个脸蛋儿,你是不是还觉得你新出生的弟弟很可爱?”
陆姝瑜已经听不下去了,她拼命地摇头,仿佛这样便能阻止面前这人说下去,可她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微不可闻的呜咽声。花弄离吸了一口气,他转过头来,面具上的女子依旧在温和地微笑,似乎在鼓励着陆姝瑜继续听下去,陆姝瑜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脸颊留下,花弄离的声音还在继续:
“所以你还觉得你的父亲铁面无私、严气正性?还把他当做一切,什么都听他的吗?以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你父亲却把他最丑恶的一面都展现在了我的面前,你都不知道他对我这张脸有多爱又有多恨,特别是在我叫他爹爹的时候,你知道他脸上的表情有多奇异吗?”
花弄离捂上剧烈起伏的胸口,压低了声音道:“你还不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谁吧?”
“她叫苏净晚。”
陆姝瑜猛地睁开了眼睛,花弄离摁住她的肩膀,冷笑道:“这个名字很耳熟是吧?你想的没错,她就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据说在十七年前陪先帝围猎时掉落悬崖,尸体被野兽分食了。”
花弄离轻轻拍着陆姝瑜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酝酿什么情绪,“可据说终究还是据说,一个人若想掩盖事实,可以有很多法子,而你父亲便是那个有法子的人。”
说到这里,花弄离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语气缓慢地像是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当时的苏净晚根本就没有死,掉落悬崖被野兽啃食都是假的,是你父亲把她藏起来,藏在陆府深院,肚子里还顺带捎了一个我。”
“不过你父亲却是奇怪,明明是冒着死罪都要藏起来的女人,竟然对她比对我还狠,每次她想要掐死我的时候。你父亲便会拽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父亲有多疼爱我,为了保护我,不惜去折磨自己辛苦藏起来的女人。”
陆姝瑜身子颤抖着,眼睛血红一片,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流干了眼泪,目光呆滞地坐在椅子里,似乎是觉得听什么都无所谓了。
花弄离沉默半晌,转而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我是被楚攸之杀的?”
陆姝瑜呆滞的目光一下回了神,红着眼睛看他,花弄离垂眸道:“你的楚哥哥没杀我,是你父亲算计了他,因为你父亲需要他的把柄才能将他好好控制在自己麾下。”
话到这里,花弄离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伸手拿出她嘴里的白布,解了绳子,“别尝试去找你父亲理论,没用的,他眼里只有他自己。”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陆姝瑜勉强抓住椅子扶手,吸着气开口:“你是想我让去揭发他吗,你想说他罪大恶极罪该万死,然后让我去揭发他吗?”
顿了顿,又颓败地低下头,“也对,这是他欠你的,他心狠手辣道貌岸然,我早该知道的,可是...可是我娘那么爱他...他怎么可以...我娘还和我说要好好听他的话,就算再任性也不可以忤逆父亲...可他真的是一个父亲吗...”
陆姝瑜捂着脸啜泣,良久,似乎是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疯了一样地抓住花弄离的袖子,“你杀了我吧...要不你杀我了吧...不要让我去揭发他好不好...不要让我去...不要...我真的不能再...不能再承受这些了...”
“你......”
花弄离伸手去拍她的肩膀,身后却突然袭来一阵劲风,他微微侧了身,抓住陆姝瑜肩膀往旁边闪,还未站定,右侧又有一只手伸来,直接折了他抓住陆姝瑜的手。
花弄离捂着手臂往后退了退,下一刻,一只红色的脚直接踹上他胸口,将他整个人狠狠地抵在墙上。木辞双手比拳,脚上的力道重了又重,“弄离公子这是在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陆姝瑜就冲过来拉住木辞的身子,“别打他...别打他,不是他的错,是我们家对不起他...是我们...”
陆姝瑜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木辞皱眉看了花弄离一眼,松开脚,转头去安抚陆姝瑜。
“发生什么事了?”
陆姝瑜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木辞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又转头盯着花弄离,“她不说,你说。”
花弄离捂着手臂冷笑,“你确定你身旁的人会想让我说出来?”
木辞皱了皱眉,转头看陆姝瑜,陆姝瑜不敢直视她,只低着脑袋啜泣。花云岚没耐性了,面无表情道:“直接关起来打,打到他说为止。”
“不要打他,求求你们别打他,他已经很惨了,一切都是我父亲的错,一切都是我父亲的错,我现在...我现在...”
陆姝瑜擦了擦眼泪,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提起裙子往外跑。这动作来的突然,木辞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跑了出去,好在花云岚反应迅速,立即追了上去。
禾晚七正在外头啃着牛肉干,忽然一道橙衣身影跑过,乍一下还以为着火了,连忙收起牛肉干定睛一看,又看到了急忙奔来的花云岚。
禾晚七拉住她,“怎么了,是弄离公子化的太好,瑜姐姐迫不及待要去给皇上看吗?”
花云岚没功夫和她解释,直接拉着她一起跑,木辞追了几步,花弄离叫住了她,“国师且慢,国师不想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吗?”
木辞瞥了他一眼,“有比追人重要?”
花弄离似乎怔了一下,看着她的背影道:“如果这件事涉及到当今皇上呢?”
木辞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流云挽醉,四楼雅间。
黑漆漆的长方桌上,十几味草药胡乱堆着,中间放着一个药盅,里头盛了几味药,似乎是即将要捣的药,可椅子里却没坐人。这时,一只手从桌子下伸出来抓住桌沿。苏景陌探出半颗脑袋,整齐的束发与凌乱的桌面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咳了几口灰,朝对面的桌子道:
“你们有谁看到了我的捣药杵?”
桌上三人有两人朝苏景陌看去,但无一人回他的话。凤凝醉转过头,手里捏着一张画,其实也不算是一副画,因为这上面的东西根本就像是一团毫无章法的黑线。
“天杀的,这究竟是哪位人才画的,我寻了那么多能人异士,整个木落阁都传阅了一遍,竟然没一人能看出来这画的是什么,这当真是人能画出来的吗?”
风靳抱着剑,瞥了一眼那上面的东西,面无表情道:“估计是用脚画的。”
顿了顿,又严肃道:“我家驴用蹄子画也不会画成这样。”
凤凝醉彻底崩溃了,她一手撑下巴,一手捂着脸沉思,过了一会儿,又抬起脸看向一旁神情淡淡但能明显看出来心不在焉的陌子旭。
“主子,要不你把那画师交给我,我让他画一副能看的出来。”
这意思便是要使些特殊手段了,凤凝醉平时看着笑意淡淡待人亲和,实际上却是个火爆干脆的性子,若是这人落在她手里,怕是真的要用脚画画了,这意思大概就是:既然手画不好,那就别要手了。
陌子旭终于回了一下神,表情淡淡道:“不必了,这画看着也还行。”
凤凝醉猝然睁大了眼睛,看看自家主子,又看看手上的鬼画符,只觉得匪夷所思,“主...主子,你确定?”,你确定你不是在睁眼说瞎话?
凤凝醉不敢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但风靳却是个说话过不脑的,而且还对自家主子抱着一股盲目的相信,他一脸恍然又严肃道:“那我家驴应该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苏景陌听他们说的好笑,干脆也不找捣药杵了,稍理仪容片刻,风度翩翩地走到凤凝醉身旁,仔细看着她手里的画。
只一眼,就忽如老僧入定一般,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道:“这画......着色单调,却不失简雅,笔力漂浮,却又尽显潇洒,虽整体看起来毫无章法,但从这挥墨不尽笔迹便不断的勾线手法,却能让人能体会到作画者当时快意自如的心境。实乃这世间不可多得的佳作。”
凤凝醉:“.......”
风靳:“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连陌子旭都忍不住嘴角一抽,眸色幽深地看向他,淡道:“那你看出这画的是何处了?”
苏景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伸手指着画中一处杂乱线团,道:“大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阴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