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风中等身材，有些微胖，人很儒雅，穿着也中规中矩，一丝不苟的。他的样子不太像律师，倒像一个学者，说起话来不紧不慢，一字一顿。

在景腾的眼里，陆海风是一个精明人。她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真聪明，却不卖弄。看起来憨厚，小事肯吃亏，大事不含糊。

“粤菜我猜你能喜欢，就提前点了。”陆海风的擅自作主在男子气中带着点儿温柔的体贴。

景腾在吃上没有什么追求，她知道陆海风是个注重养生的人，就说：“行，吃东西听你的准没错儿。”

陆海风在饮食上很讲究细致，会吃也会做，点菜，他都是认真的。

陆海风说：“喝的你点吧，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喝水。”景腾说。

“那好，就喝水吧。”陆海风转身对服务生说。

“和我姑姑联系过了吗？”景腾单刀直入地问。

“嗯，她同意签字，她也说早该过户，是你妈妈太与世无争了。”

因为陆海风提前点了菜的缘故，没等多久菜就上齐了：清蒸石斑鱼、鲍汁扣参、白灼菜心、椰汁冰糖燕窝。

两个人开始静静地吃饭。陆海风对待饮食就像对待案卷，不但会认真看、还会认真品、认真消化。他吃饭的状态会让你感觉他绝不是在应付一顿饭，而是在享受和评估每一口美食。

受他的影响，景腾也在吃饭的时候放慢了速度，一顿饭把气氛吃得格外安静。

“还是一个人吧？”饭后，陆海风忽然突兀地问道。

景腾说：“是啊，不好吗？”刚离婚的那几年景腾还介意别人这么问她，这问话多少带点儿世俗的质疑。现在的她已经习惯了，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活给别人看。

“考虑一下我。”陆海风认真地看着她说。

“啊？”景腾一愣。

“考虑一下我。”陆海风料到她会吃惊，又以他职业性的精准发言，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说：“等出国回来你再给我答复，房子你先替我选着。”

景腾失笑：“你干嘛这么突然？就为了让我帮你选房子吗？”

陆海风说：“我不是冲动的人，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我知道，你嫂子走了之后，最少也要等上一两年。你不是肯将就的人，我这个人也认真。我辗转考虑过，我想，我虽然不是太好，但总不至于被你一口回绝掉。”

这就是陆海风，他把时间都计算得刚刚好，计划也做得够长远。景腾心里佩服陆海风是个聪明的君子，他彬彬有礼、不卑不亢地表明心迹，姿态又高，态度又柔和，还给自己留足了余地，避免了被一口回绝的尴尬。这确实是深思熟虑。

她很感谢陆海风表白的艺术也没有让自己尴尬，就爽朗地说：“好吧，我考虑。”

她这么说只是顾念他们的友谊。认识这么久，景腾居然没有想到陆海风会对她有意思，而她又对陆海风这突如其来的“意思”能够做到不惊不喜，其原因就是：她尊重他，但他们之间并没有爱情。

其实，活到四十岁的景腾也不知道爱情这东西到底存不存在，爱情到底应不应该成为进入婚姻的必备条件。

理智地分析，一个女人能够跟陆海风在一起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第一，他有钱；第二，他有能力赚更多的钱；第三，他为人诚实稳健，人品可靠，会是个踏实的伴侣。

但是，她对他没有爱情。

吃饭的地方离志远房地产公司不远，陆海风和景腾边走边聊，一路步行送她到公司楼下。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公事和私事，仿佛刚才表白的那一幕并未发生一样。这种默契也是难得，他们都觉得在未给出正式答复之前，两个人仍是交往了十年的朋友。甚至，就算给出了什么答复，大概也不会影响他们继续这样交往。

两人在志远房地产的门口挥手作别时，陆海风才又深情地看了景腾一眼，说：“希望出国之前还能多约你几次。”

景腾想了想，举起手里的房子资料，说：“也说不定。”

两个人都笑了，陆海风这才转身走掉。

景腾进门走向电梯，发现正对着门口的电梯门敞开着，里面站着三个人，正按着开梯键在等她。

杜豆蔻、王守业和桑榆，这三个人的表情各异。

一看到桑榆，景腾的脸有些发热，赶紧躲开了目光，为了掩饰，她先问：“你们三个一起吃的饭？”

杜豆蔻站在她旁边，笑着说：“我们在楼下的餐厅午餐。您和陆律师一起吃的？”

景腾把手里的房子资料递给王守业，说：“陆律师要卖了这套房子，再换个清净、高档点儿的小区。你帮着好好看看。”

王守业把资料接了过去。

杜豆蔻仍没大没小的凑过来低声说：“早上我就看您不对劲儿吧？就知道您有好事儿，陆律师看您的眼神儿……”

景腾狠狠瞪了她一眼，杜豆蔻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王守业低下头在翻资料，桑榆的目光跃过王守业，狠狠地盯着景腾，景腾却并不看他。

四十岁的女人看起来是百毒不侵的，其实被男人表白后还是会有点儿小兴奋，这最起码证明了自己做为女性的魅力。对于陆海风的建议，景腾不是完全没有动心。

如果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爱情，那么，跟陆海风在一起不是一个挺好的选择吗？最起码自己可以摆脱“单身女人”这个标签，像那天晚上跟桑榆不小心发生的事也可以避免再发生。

稍微放下一些自我，跟一个男人平淡地度过后半生好呢？还是自由自在，孤独终老好呢？两者各有利弊。

真的跟陆海风结婚，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景腾想到了这个问题，据陆海风自己说，他是一个生活相当有规律的人。

景腾忽然想到超市去买个菜。她大概有大半年没去过超市了吧？上一次去还是给儿子买住校要用的日用品。她平时不做饭，偶尔在家吃，也是吃母亲送过来放在冰箱里的半成品，加加热就行了，要不就在公司和外面吃。

景腾推着车在果蔬摊位前面转了一圈儿，不知道应该拿啥，她脑子里一个菜谱都没有。

紫甘蓝在一堆绿色蔬菜中最耀眼，就像雍容的牡丹。景腾想，就是不会做，拿回去放在厨房里养眼也好，好歹给家里添点儿颜色。她伸手在一堆里拣起一个小巧精致的，这时有一只手从她旁边伸出来，顺手便帮她扯掉了紫甘蓝外面的一片枯烂叶片。景腾还没来得及看扯叶片的手是谁的，就听见理货员大声叫了起来：“喂！你这个人，你怎么又干这种事儿？你自己买菜挑挑拣拣的就算了，怎么别人买你也给人扯叶子？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你们这菜就不应该这么卖，哪儿有烂叶子还卖给人家的？就应该扯下去。”景腾循声回头，见是一个比自己矮着半头的中年女人，样子很爽利。

她们这样一吵，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过来，景腾想干脆把那片叶子捡回来一起称上算了，为了一片菜叶子实在犯不上。那女人却一把拉住景腾，把她拉离了菜摊儿，说：“他们这么卖菜就是不合情理。”她这样一拉，大家还以为她们俩个是一起的，让景腾的脸上有点儿挂不住。

女人却并不在乎，仍然径自挑着别的商品，说：“一看你就不常买菜，萝卜白菜不用在这儿买，去外面摊儿上买，能比这儿便宜不少。这儿就适合买点儿返季的菜，其实返季的菜还是少吃，全是打的药，对身体也不好。”

女人说得景腾全不关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就想着去拿一盒草莓，趁机走开。谁知女人见她伸手去拿草莓，马上过来制止，说：“这也是返季的，少吃，全是催熟药，尤其不能给孩子吃，会发育早熟的。”

景腾回头冲那女人点头笑了笑，只好放下了草莓。

“这家超市的红薯便宜，你要不要买点儿？大家都排队买呢。还有鸡蛋，每人限二斤，一斤便宜一块钱。”女人觉得很有必要将这些消息发布给什么都不懂的景腾。

景腾看见那边排了长长的两支队伍，原来是在买红薯和鸡蛋。她可没有时间浪费在排队上，就冲女人摇了摇头。

女人见景腾不感兴趣，就一个人兴冲冲地推着购物车去排队了。

选来选去，景腾还是选了一堆现成的食物：方便面、饼干、吐司面包、几袋零食、几个苹果，再加上刚才的那个紫甘蓝。

去结帐时，刚刚那个女人也推着满满的一车过来，见了景腾就问：“我多挑了一袋红薯，你要不要？我知道他们家的红薯是从郊区的蔬菜基地拉过来的，保存的挺好的，放在电饭锅里一烀就熟了，可以当早饭吃。”她说就拎起袋子来给景腾看。

景腾看女人的车里全是米面油，还有红薯跟鸡蛋，估计她是东西挑得太多，恐怕拿不回去了，再加上女人对自己实在是热情，就点了点头。

女人便把那袋红薯放进了景腾的购物车里，又看了一眼景腾车里的东西，说：“少吃即食食品吧，没有营养。多吃粗粮，这个，放凉了吃，更甜。”她指着红薯对景腾说。

结完帐出来，女人费力地提着大包小包往外走。景腾直接去了停车场，开车从停车场出来时，看见那个女人正站在路边打车，出租车却都没有停下。

这个时间是下班高峰期，出租车里一般都载着客。景腾想到儿子小时候自己一个人带着他，也是一出门就大包小包的，那个时候真是艰难。

“你去哪儿？”景腾在女人的身边停下车来。

“呵呵，我到红旗街口。”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上车吧，我路过。”景腾说，不过是绕一个街口的事儿，她想。

女人知道，这个时间恐怕很难打到车，就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景腾的好意，先把东西放进了后备箱，然后上了车，说：“这个时间确实不好打车。平时都是我老公陪我出来买，今天他回乡下了，我公公最近身体不好。人老了就是这样儿，让他来城里住还不来，说没个院子，不习惯。”女人的嘴不停，坐在车上，叨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景腾把车子在红旗街口的街边儿停下，女人把东西都从后备箱中取出来，不停地跟景腾道谢，然后又拎着东西进了街边的一个小店，店外招牌上写着“夫妻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