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走后,景母对景腾说:“我想了想,要是你爸真急着用钱,房子就让他拿去抵押吧,他也是救急。”她一定是在家里琢磨来琢磨去,心又软下来了。
景腾对母亲有点儿恨铁不成钢,说:“他的急,不是你一幢房子就能救得了的,你顾好你自己吧!”
景母知道景腾对父亲的心结一直都没有打开,便不再说话了。
景腾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就了这样的刚硬心肠。
她还记得那年栾红挺着四个月的肚子找上门来,要父亲给她一个交待。
父亲一开始还斥责栾红不应该跑来胡闹,让她赶紧回去。
栾红却说:“医生说,我怀的是个男孩儿,要是不娶我进门,我就把他打掉。”栾红表现得像个有功之臣,样子嚣张跋扈,丝毫没有做了小三儿的羞耻感。
“别闹了,我叫司机把你送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父亲的口气马上缓和了下来,由斥责变成了商量。
如果母亲硬气些,或许他们就不敢这么嚣张了。十六岁的景腾想,但母亲表现出来的,就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谁允许你到这儿来的?你凭什么到这儿来?!”景腾只有自己站出来捍卫自己的家,她冲进客厅,愤怒地指着栾红质问。
栾红知道景大志老婆的懦弱,自然也没有把这个小女孩儿放在眼里,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就凭这个,怎么了?我就应该来这儿!”
“不要脸!这是我的家,你给我滚出去!”景腾本来想表现得强硬点儿,但她还是被栾红理所当然的样子和父亲任其所为的表现气哭了,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的一刹那,她憋了一口气,冲着栾红冲了过去,用全身的力气把她推了出去。栾红猝不及防,一个趔趄,重重地跌坐在了那把红木椅子上,头向后一仰,后脑勺便磕在了硬硬的椅背上。
母亲上前来拉住了景腾。
这一拉,更加让景腾对母亲充满了怒和怨,景腾对母亲的这种怒和怨,甚至超过了对个栾红这个第三者。她满脸的泪回头对母亲吼道:“你拉我干什么?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你不知道这是你的家吗?你为什么要让她进来?!你就看她在这儿站着,连骂都不敢骂她一句,就让她在这儿撒野?!”
母亲却只是拉住她,说:“大人的事儿你小孩子别管。”
景腾回身也将母亲推倒在了对面的椅子上,疯了一样地回身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茶杯,砸在了栾红的脸上。
栾红大叫了一声,捂住的却是肚子。
“景大志!”栾红叫的是。
父亲跑过来,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了景腾的脸上,然后过去扶住了栾红……
景腾愣在那儿,父亲的一巴掌把她打傻了,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父亲为了一个外面的女人打了她,这一巴掌打碎了她对父爱的敬仰,也打碎了她对男人的信任。
父亲一面叫司机,一面搀扶着那个女人往外走,母亲还追过去,问:“她没事儿吧?她出血了,快送她到医院吧……”
红木椅子上流下了一滩血。
十六岁的景腾猛地将椅子推倒,将茶几上的茶具都拿起来摔烂在地上!为什么给我一个这样的不负责任的父亲?为什么给我一个这样懦弱的母亲?!她一边哭叫,一边在心里恨。
那天,父母很晚才从医院回来,看到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并没有人责怪她一句,也没有人跟她解释什么。
几个月后,父母就离了婚。母亲表现得很平静,她只是默默地带着景腾离开了那个家,住进了爷爷送给她们的郊区小别墅。
景腾从没后悔自己打掉了父亲唯一的儿子,她只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她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过安生日子的,因此她才会答应父亲景大志,来到志远集团工作。她非要在栾红的心里扎下一根刺,埋上一颗雷,让她别扭,让她难受,让她时刻有危机感。
杜豆蔻来敲门,说:“景总,集团财务来电话,说年底了,要核对咱们地产公司的账目。”
景腾点点头,说:“让王经理进来。”
王守业来了,景腾问:“陆律师的房子怎么样了?”
“噢,他的房子容易出手,已经有好几个预约看房的了,我是想尽量把看房的时间集中安排在陆律师出国以后,免得打扰他,价格上也方便参考择高。”王守业说,“新房子也有几个推荐,从户型、周边环境、物业管理、价格……都进行了比较,整理成资料了,回头给陆律师看看。”
王守业做事还是比较稳妥。
“好,回头我联系他,看他有什么打算。”景腾说,“集团年底要查帐,丽景楼盘是你和桑榆在负责吧?卖的那几套房子,手续都办妥了吗?尽量在集团查帐前办好。”
“好的,桑榆这两天一直在跟客户办手续。现在看,丽景的楼盘做得最成功,董事长还特意跟我询问了丽景楼盘的销售情况。”王守业略带兴奋地说。
景腾听了王守业的话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叫王守业把他给陆海风准备的资料拿来。
晚餐,景腾主动约了陆海风。
“我爸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景腾开门见山就问。
“不容乐观。”陆海风也不说假话。
“不容乐观到什么程度?资不抵债了吗?”景腾意识到了危机。
陆海风喝了口茶,说:“你和你妈住的那幢房子没有抵押,这个我知道的。你要是还想在他那里分别的财产,恐怕不能了。”
景腾明白了,又问:“你去美国是不是替他转移财产?”
陆海风摇了摇头,说:“比你想得更糟,财产早转移不了了,他人已经被银行限制出境,所有财产都被银行查封了。不过,也不瞒你,他早些年在国外给景颜买过一幢房子,记在你姑姑的名下。这次我去,一是帮你们的房子过户,二是帮他把这件事情办妥。”
景颜是栾红后来怀孕生的小女儿,今年只有十六岁,正在国外姑姑家里寄读。
景腾点头,半晌无话。
陆海风看着她,说:“你不靠他,反而更好,落得个心安理得嘛。何况……”
“何况什么?”景腾问。
陆海风看着她,说:“我也不差钱啊,真不知道我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这个年纪的女人,也不适合再在外面拼搏了。回到家,过一点儿无风无雨的生活,不好吗?”
景腾知道陆海风对她说的是很实在的情话,但这话在她听起来就像一杯温水,温吞吞的,激不起她内心的一丝涟漪,反而让她产生了一丝的难以下咽。
景腾把房子的资料递给陆海风,说:“你选选看,选中了告诉我。”
陆海风又把资料推给她,说:“你选吧,我想听你的。”他是想告诉她,他其实已经认定了她。
景腾垂下头,一时心乱如麻,也没作答。
陆海风明白,再怎么样景大志也是景腾的父亲,虽然他们父女之间有很大的隔阂,但在景腾的心里,她还是放不下景家的。陆海风笑着安慰说:“你也不用太担心,志远集团大不了破产,你父亲的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那样倒好,比他现在过的焦头烂额的日子恐怕还省心些。至于咱们的事,不是说好了吗?等我出国回来再说。”
吃过饭,景腾出了门就要走,陆海风却把他的手伸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向景腾提出牵手的要求,他的态度柔韧而坚定。
景腾正在不知所措,陆海风已经把她的手握住了,然后又与她十指相扣。
景腾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与人这样牵过手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年纪了,感觉很是别扭。陆海风的手温热而厚实,他不时用拇指按抚她的手背。不知为什么,景腾的心里生出一丝厌恶,那可能是对男人的肢体的一种本能的抵触。可是,这抵触,貌似对桑榆就没有呢。
“走一走吧,先不回家,行吗?”陆海风说,冬天马路上的灯光昏暗,他并没有察觉到景腾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是觉得她的手又凉又僵,一心抚摸着要为她取暖。往前走了几步,陆海风本能地将她拉近自己。景腾却想:这个年纪还这样拉着手在街上走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二婚头,要么,就是不正当关系。
“想什么呢?”陆海风问,“不习惯和我走这么近啊?”他决定从现在开始就培养她的习惯。
景腾没有说话,只是微垂着头。陆海风以为,她对待感情,原本就是这样含蓄的一个女人。
景腾却在想:自己这是在干嘛?这样牵着手算是答应了陆海风吗?是要在失业前给自己找个依靠?还是自己真的信任他?喜欢他?陆海风是认真的,自己却还没有想好。
前面路旁,一辆红色的跑车开着大灯,走近了才看见是一个红衣女子站在车前,紧紧地抱住男友,那用力的样子就好像不要命一样,男友抓着她的肩,不知是在往里拉、还是在往外推,反正两个人正紧紧地吻在一起。这段路的路灯很暗,少有路人经过,所以他们才会这么肆无忌惮。果然还是年轻人啊!
手还在陆海风手里的景腾撞到这情形,觉得很不自在,就像与一个尚不熟悉的异性一起看了电影里的亲热镜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别开眼睛,把头放得更低。
“别闹了!”男友终于奋力地拉开红衣女友,开口说话。街很安静,那男子的声音也被衬得格外清晰。
景腾觉得那声音熟悉,本能地扭头去看,发现那红衣女子的男友正是桑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