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集中李留香的身上,眼中带着审视。
杜青云上前一步,双手合十,“事实便是如此,若是平常也就罢了,但当时我已欠债,银钱乃是救命钱。”
方不浪冷笑道:“你是脑组织液化性坏死吗?救命的诗文还要我这个你口中的傻子帮你去换钱?”
杜青云面色涨红,虽然不知道脑组织液化性坏死是什么意思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当时确是因为那首词曲并非要换钱,而是他要展示才华,但他当时一是有妇之夫,这等事他又比较矜持,因此才让方不浪这个傻子去跑个腿,没想到今天可以用这个当做由头。
“当时看你中正刚直,虽然是傻子,但却正道直行,没想到却一直在伪装,今日再看你口齿伶俐,却失了偏颇。”
方不浪道:“你是我启蒙老师,我承认了,但是你说我剽窃你的文章,是不是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了。”
其实,方不浪说这种话是大逆不道的,古人尊师重长,眼下杜青云一直强调他是方不浪的老师,不然的话,杜青云凭什么能在伯爵府里大呼小叫。
当方不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杜青云嘴唇颤抖,不停的说‘奇耻大辱’‘孽障学生’,甚至找了一根柱子,以头呛之,显得颇为凄凉。
玄雍皱了皱眉,他最讲规矩,尊师重道也一直念挂在心头,虽然他也愤怒这杜青云仗卖身份,但是方不浪亲自出手,却十分的不合礼数。
正当他要说话时,方不浪道:“你倒是会装,不过,但这不能成为你侮辱我的理由,所以,我们比拼一下诗词如何?”
诗词?
所有人都露出了有意思的神色,花想容眉头一皱,想要说些什么。
方不浪的底细他们伯爵府自然是查过的,虽然最近似乎开窍了,与之前有了很大不同,但是诗词才学之类的,本身就需要积累,不是靠聪慧就能填补的。
诗词很依靠阅历,那些年少的才子们没有一个不是见识过世面的人。
而平仄,韵脚等更不是一下子就能上手的,需要积累与语感。
方不浪小时候的憨傻之名极为有名,没有人认为他是韬光养晦,装傻充楞,因为没有理由与立场这么做。
即使是花想容,对方不浪要和杜青云比试诗词都抱有悲观态度。
花蔓蔓眉头一皱,方不浪这不是主动往坑里钻吗?本来只要不承认,谣言自清,眼下却多出了变数。
杜青云大喜,却不动神色道:“狂妄,你是不知天有多高罢。”
方不浪挥了挥手:“就凭你也配称天,既然你说我剽窃你的情诗……那便以情诗定夺。”
杜青云背负双手,道:“那便给你一个时辰的功夫准备。我便直接写出我的诗作,若是你能超越这个水准,我就给你道歉。”
“拿纸笔来”
杜青云喊道,一时间竟然没有了恐惧的情绪,只感觉此时脑海翻卷,往昔经历如画卷一般展开。
他看到那个长相柔美的女子,心中突然一堵。
‘若是当年,我没有受到钱财诱惑,结果会怎样?’
‘她如今如此决绝,是不是又想起了我,因恨生爱?’
杜青云记起了他们之前的郎情妾意,妇人眼中的星辰,书生胸中的沟壑。
他们虽然背情,妇有夫,夫有妇。妇人地处名门,但嫁的不好,命运多舛。家中的男人虽然是一方大族族长,腰缠万贯,但对妇人却没有丝毫关心,而是与其堂姐勾结,堂姐善妒,追杀妇人,因此与他有了交集。
而他虽然出身望族,但是后来家道中落,取得妻子又是个极为善妒的长嘴泼妇,腿脚不麻利,但口齿却是一流的,在街坊里名声极响。
当时,他的婆娘是他老泰山家中唯一的后代,所以必须要去守丧三年,而儿子也被他的婆娘强迫守丧,因此他才有机会与妇人调情。
日子很欢畅,白天她煎茶泡酒,弹琴颂唱,他舞文弄墨,挥洒韬略。
虽然妇人朱颜已老,不再年轻,但半老徐娘的模样仍然让他着迷。
这段记忆越回味,他的心绪就波动的越剧烈。
又过了半个月……他迷上了赌,不再做那教书先生,卖了家当,押了田地,抵了牛羊。但仍然补不了漏洞,因此当他看到池予发布的寻人告示之后,鬼使神差的把妇人的消息报了上去。
现在他想,那时候的他,卑劣的像一个畜生,更像是一个只有骨肉欲望,没有思想的骨架。
后来,妇人被抓了回去,他得到了赏赐,赎回了一切。
他又一次进了赌局,对生活的一切都不在关心在意,终日沉迷于猜测大大小小的过程中。
一直到,那一天。
他回到家,揣在口袋里的银子,喜滋滋的想要给那婆娘报喜。
虽然输了好多钱,但他最近运气好转,接连赢钱。
看到钱时,心中回莫名酸楚,所以他一直避免自己想这件事。
婆娘勇武,但也怕自己发起狠来,最近看自己没输钱,终于是顺服了。
但回家后,他却看到了令他魂飞破散的一幕。
他的妻子眼睛被挖了出来,舌头连带着头被钉在了屋中的一根柱子上。
八岁大的儿子肚子被抛开,大肠喷溅黄色浓稠的恶臭物质,褐色胆汁,黑红的鲜血令人胆寒。
家中唯一的仆役,身子被拦腰截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女人…她显得比以前年轻许多,也漂亮许多,甚至五官都有些些许微妙的变化…他知道,她来报复了。
她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关在了一个箱子里。
睁眼便是无尽黑暗,闭眼也是无尽的黑暗。
或许他该因为无聊而疯狂,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他很平静,甚至不断回忆起过去,看清楚了很多东西。
对妻子儿子的死,他也没有丝毫愤怒的情绪,有的仅仅是恐惧。
仿佛,他失去了这自责这种情绪。
但眼下,他想起了池夫人精致的面旁,心中似乎有一团欲望之火在熊熊燃烧。
他的脑海,如同电光一闪般想了很多东西。
此时,有两个青衣仆从已经带来了笔墨,还有大红的纸张。
本来他想写自己在被囚禁时雕磨出的一首【临江仙】,那首词乃是他几经雕琢之作,文采,才气均属上乘。
而且,他从未在人前显示过,给方不浪一个时辰,也只是说词。
但当他提笔时,却感觉脑海中灵光越来越盛。
提笔缓缓写道:“水纹珍簟思悠悠,百日佳期一夕休。”
“这句话,写的一般嘛!”玄雍笑道,“词文并非十分工整,文采也非绝佳。”
花想容也放下了心,只觉得此人作诗的水准不高,秀才之名,勉勉强强。
方不浪虽然不通诗文,但是看他这么自信,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毕竟,方不浪的身上,有一股灵性,言谈举止也并不像目不识丁的模样,书卷气虽然不算浓烈,但是却极为清澈。
想必这能给他加不少分。
林媛媛,池夫人等也都是眉头一皱,若是只有这水准,输赢之事就不再是必然了。宾客们也都目漏不屑神色,议论纷纷,都说此人文采没有,脸皮挺厚,典型的大尾巴狼。
这种水准的诗词,恐怕普通的秀才都能随手做出,更遑论黑铁伯爵府的姑爷了。
伯爵府的姑爷,就是再次,也应该有文举之名吧。
杜青云面色不变,只是神态越发专注。他感觉心中有一柱冰,冰封了心境,周围所有的人都影响不了他分毫。
他提起笔,缓缓的写下了诗的下阙。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嘈杂的广场,瞬间寂静。
除了方不浪的所有人,脑海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