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早已将笔墨纸砚都摆放在了桌子上,我瞧过去,父母为我请来的先生此时正坐在梨花椅上看着不知是什么的书,神情一派端庄。我瞧着他年纪似不小,鼻下的胡须已至脖颈。他微微皱着眉,过不久便翻了一页。我瞧那书已被翻了大半,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看完了。
我走过去行李道:“沅湘见过先生。”
那先生似是没听到我的话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的书。我以为是他没有听见我方才的话,便又道:“沅湘见过先生。”
他仍未理睬我,小莲走过去将他的书从他手中抽走,他先是错愕了一会儿,而后恶狠狠地瞪着小莲,待瞥到我后表情才换和了下来。
他道:“方才我沉浸于这书中,未曾注意到沈小姐到来,还请见谅。”
作为大家女子,要宽厚待人。我笑道:“先生严重了,想来那书也着实是有趣,这才令先生深陷其中的吧。”
先生对着小莲道:“把此书还给我罢。”
小莲冷着眼看他,并没有遵照先生的话将书还给先生。
先生对我道:“沈小姐,可以请你让你的侍女将书还给我吗?”
除了阿瑜,这还是我见到的第二个对书如此着迷的人。
我对小莲道:“将书还给他罢。”
小莲伸手将书递了过去,先生刚拽住书小莲却突然使力将书拽了回去,害的先生差点摔了一跤。
先生怒道:“你做什么!”
我也疑惑地望向小莲,却见她勾着唇角讥笑道:“亏了先生这八尺男儿之身,不曾想底盘却如此不稳。”
小莲撇了眼先生露出的胳膊又是讥笑道:“读圣贤之书可洗涤灵魂,没想到这灵魂尚且污浊不堪,却先把这副皮囊给洗涤的白白净净。”
我瞧着先生的胳膊确实白净,鲜少见到像他这般年龄的男子还能拥有这样细嫩的皮肤。
小莲这么说却是得罪了。我虽不清楚小莲为何突然这样,想来是有她的理由的,终究此时还不会害我。
先生慌乱地直起了身子,挺着胸脯道:“你你你,你说什么,我是你们家老爷找来教书的,你一个小小的丫鬟竟然如此羞辱我!士可杀不可辱,既如此,我不教也罢!”
先生愤恨地甩了袖子便要夺门而出,我想着这既是爹娘给我找来的先生,必是得到爹娘的认可的,要是让他就这么走了,爹娘那边又该如何说?
我赶紧拽住先生的袖子道:“先生请留步,是婢女不懂事,还请先生见谅。”
我乞求般地望向小莲,希望她能道歉先把人留下再说。小莲冷着面道:“这是我家小姐学习的时间不得耽误,你若还想要回你的书,散学后来找我便是。当然,你若晚来一步,我就把书交给将军和夫人。”
先生愤恨地瞪着小莲离去的背影,我对先生说:“沅湘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先生。”
先生一扭头,转身坐上了梨花椅道:“我姓陈,叫我陈先生就可。”
陈先生的课并不枯燥,反而鲜活得很。上了几天他得课后才发觉此人是个性情中人,他惯不会全然依照课本上的来,总会加些个人的独特见解,也总会给我讲些书上没写的东西。
我问先生:“先生,你看的什么书竟如此着迷?”
陈先生笑着问我:“你也想看吗?”
我点了点头。
陈先生小声道:“给你看也不是不行,但你不能跟旁人说。”
我使劲点了点头。
那天空中下着鹅毛大雪,先生撑一把素伞前来授课。待小莲走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名为《诫子一百言》的书递给我,然后又掏出一本名为《孝经》的书独自看了起来。
那天先生什么都没讲,我俩就静悄悄地坐在屋子里看书。我一页页地翻过,上面的字我都是认得的,上面的句子我也都能理解,只是偶尔看到那么些个词和句不太好理解。我拿给先生看,先生只说这是我人生阅历不够,以后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即使跳过那些不甚理解的词句,依然不影响我继续看下去。这书着实令人又惊又喜。惊得是这里面的男女之间的对话令人面红耳赤,喜的是这种话本子我还是头一次见,这股新鲜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
每过个半刻钟,小莲就会进来补些茶水和糕点,这时先生和我总是不约而同地将书放在要讲授的书之下,待小莲出去后复又把话本子给拿了出来。
我问先生那日小莲将书还给他时对他说了什么。
先生怔了怔,然后一副无比自负地说道:“她向我道歉了。她说她知道那样对待我这个先生是不敬的,但碍着将军府的脸面,只能背下里向我道歉。”
先生这话一听就是假的,小莲何许人也,岂会因着这事儿就跟他道歉?多半是先生又被小莲挖苦了一番。只是我始终猜不到小莲那日为何要那么做。
泛黄的一页纸张轻飘飘地从我眼底翻过,我是何时变得这般爱猜测人心了呢?
转眼春天就又来了,厚重的积雪倒是比两周前要少了许多,如今也就是角落里会有些残留的。去年冬天父亲和哥哥大半的时间都在演武场,过年那天也就晚上骑快马回来吃了顿饭,然后就又回去演武场了。母亲常来我的小院儿坐坐,一坐通常就是一整天。她喜欢与我讲些父亲年轻时候的英勇事迹,也喜欢讲些哥哥幼时的调皮往事。
许是冬天的时候她常在门口守望父亲和哥哥归来,寒气入体,整日咳嗽。虽请了宫里的御医前来诊治,并按照御医的医嘱每日服药,但到了现在也丝毫不见好转。这几日她来找我时也时常咳嗽,看着虚弱了好多。
那日母亲见先生来了才起身离去,正好两人打了个照面。
我心里记挂着母亲的病,课上连连走神。先生问我缘故,我如实回答后,先生说:“我曾翻看过一本古老的医书,书上说寒邪入体,久病不愈者,伤气血。气虚血亏,以药养人,方见好转。然必当以神医之法,方能根治。”
我道:“母亲每日都在饮药,不曾间断。”
先生用书敲了下我的头道:“傻瓜,需得用神医之法才行。”
“神医?”
先生道:“这世上都被称为神医的不过就是那三位已过世的人。”
我急忙问道:“那他们可有留下药方?”
先生说:“这药方我倒是知道,需要十三味药材,只是有一位药材怕是寻不到。”
“是什么难寻的药?”
“苦度。”
先生说:“你说错了,不是难寻,是根本寻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