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的路上荷花就黏着祝大姐将大城市的事儿,装作小孩子嘴馋地问:“大姑,听人说那些个人多的城里,晚上还有夜市咧,有好多好多的好吃的是不是?”
“那倒是呢,城里的晚上外头热闹着呢,什么酒馆儿、包子铺、肉饼铺、茶食店,都要开到夜里咧!夜市儿上也好多买吃食的,如今是伏天,像什么细粉素签、沙糖冰雪丸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绿豆干草冰雪凉水,荔枝膏、香糖果子多得很呢!”
荷花见她说得样数繁多,又问都是什么味道,如何做得,会不会常有新鲜吃食出来等等。
祝大姐对孩子都十分耐心,见她问题那么多也不恼,一一把自己吃过的、知道的都细说给荷花听,然后又道,“每年可都有新鲜的吃食出来,城里的那些个小贩,每日里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多新鲜的想法儿,时不时地就弄出个没人见过的吃食,然后就有很多人都去尝个新鲜。”
荷花这下心里慢慢有了底,看来这个时候的人,对于吃食的接受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劈啪响,虽说自个儿并不讨厌种地,但是在这个时候,除了大量的买地做地主,光靠自家土里刨食的靠天吃饭,终究还是没什么大发展的,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把一部分精力放在山里各种东西的深加工上,也许会是个不错的发展方向。
心里想明白了很多事儿,荷花的兴致就越发的高涨起来,到了城里之后,博荣提议他去卖药材,让祝大姐带着荷花。
荷花本来就想看他搞什么猫腻,听他想甩开自己更是觉得有问题,坚决抓着他不肯松手道:“我也要去,我要去看小秀姐姐。”
博荣着实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跟祝大姐说好,她先去采买自己要的物件,然后自己领着荷花去卖草药,之后还是在以往汇合的老地方见面。三个人分开后,博荣驾轻就熟地领着荷花转过几个小胡同,七拐八拐地来到那医馆门口,荷花上回心急也没细看过,如今才见到门口的匾额上写着“济春堂”三个大字。
“郑大夫!”博荣迈步进屋就直接招呼道。
“哦,博荣来了啊!”郑大夫似乎对博荣的到来已经习惯,并没有惊讶,捋着胡子问,“这回带什么药材来了?”
“也没啥稀罕的,就是些细参、还有两个新鲜的野蜂巢。”博荣把背上的背筐搁在屋里地上。
“哈哈,这野蜂巢送来的巧,正好有个病人要用,家里的都是陈的,我正想着去哪里淘换呢!”那郑大夫闻言就过来在背筐里翻找,看样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一边往外拿蜂巢一边朝后面喊,“在后头干啥咧,没瞧见来客人了啊,茶也不知道端出来,真是懒得欠抽了是不是?”
他的话音未落,后面的门帘子一掀,小秀端着茶盘出来细声细气地说:“爹,你瞎嚷嚷啥,那泡茶还不得有个功夫,说端来就端来啊?”
郑大夫对自个儿姑娘没脾气,笑着道:“是是,你说的对,是我太心急了。”
小秀抿嘴笑着,端着盘子到桌前放下茶盏道:“博荣大哥吃茶。”又抱着茶盘蹲下来问荷花,“荷花今个儿咋也跟来了,还记得姐姐吗?跟姐姐进去给你拿果子吃好不好?”
郑大夫跟博荣在外头验货给钱,荷花就随着小秀到后间去,上回来一直呆在东边儿隔出来的病房里,这会儿是直接被小秀拉进她的屋里,吃着她翻出来的果子,荷花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她。十二三岁的年纪,刚刚开始拔高发育的身量,上身儿是宽袖圆领的对襟儿褂子,下头是靠色的长裙,腰间束着水红撒花的围裳,整个人挺秀的像是一株亭亭玉立的嫩柳。
小秀给荷花舀了一碗沁凉的杏仁酪,见她大眼睛骨碌碌的看着自个儿,不禁笑问道:“瞅啥咧?眼睛都不眨的。”
“瞅你生的好看呢!”荷花摇晃着脚歪着头说。
小秀的脸颊一红,把杏仁酪搁在桌上嗔道:“你才几岁,知道啥是好看!”
“那我哥知道啥是好看不?”荷花吃着又凉又甜的杏仁酪,含含糊糊地问。
“……”小秀的脸颊越发的红了,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哥说我啥咧?”
“你觉得他能说啥?”荷花反问回去。
“我、我哪里知道!”小秀上来收了荷花吃完的碗碟,眼帘微垂,睫毛微微闪动着说,“他是来跟我爹问医术的,哪里有心思说我。”
荷花听着这话有些酸溜溜的,但是她顾不得小秀是什么心思,奇怪地问:“啥?我哥来问医术?”
小秀点点头,有些惊讶地问荷花:“你不知道吗?你哥说如今家中地里的活儿忙,所以每月只能来一回,等忙完了秋收,就进城来跟我爹做学徒。”
荷花惊讶的嘴都合不拢,难道自个儿都想错了,博荣神神秘秘的往城里跑,难道不是因为看上了小秀,而是因为想来学医术?她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我也不太清楚,上回你哥病好了你们给接回去之后,转个月他自个儿又来了,带了些药材来卖,许是那次就求了,但是我爹没应,后来他每月都来,我爹见他心诚,就先给了他两本浅显的医书让他背,说若是个好苗子才肯收,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应了下来,所以你哥如今每个月都来,一则是来卖药材,二则是我爹要考校他背得如何,然后给他布置新的东西去背。”
接近晌午的时候,博荣才过来在院子里道:“荷花,咱该走了,不然大姑该等急了。”
出了济春堂,荷花一扫来时候的欢快,只闷头走路也不吭声。
博荣觉得奇怪,就弯腰把她抱起来问:“荷花咋了,饿了吗?”
荷花搂着他的脖子,叹了口气但还是问:“大哥,你真舍得不读书了?”
“……”博荣闻言脚步一顿,闷头走了几步才问,“小秀都告诉你了?”
荷花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这时候可跟后世不同,除非是家里世代行医有一定的名声和基业,否则在医馆做学徒并不是什么受人仰慕的好前途,学徒基本就等于是给人打杂干活,然后空闲的时候跟着一旁看着学本事,全靠自己的悟性和勤勉,几年下来即便能顺利的出师,以后若是自家开不起医馆,就也只能去别的医馆挂靠着干活,哪里就是那么容易能出头的。
博荣被她逗得笑了,“你才几岁,就天天唉声叹气的,有个啥可愁的!”但只笑了几声就也变成了苦笑,“你还小,这些事儿你不懂。”
“谁说我不懂,我都懂!”荷花急得搂着他脖子晃着道,“大哥,咱家如今是艰难点儿,但是只要熬到秋收,地里打了粮食就会好起来的,你看,咱俩这回弄的甸枣子也能卖钱,日子肯定是越过越好的,这么些年,娘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要是说不肯念书了,她得多伤心?”
博荣的神色也有些伤感,伸手搂着荷花哑着嗓子道:“傻丫头,大哥知道你懂事儿,别人家孩子这个年纪最多帮家里架个火拾个柴就不错了,你天天又要下地干活又要琢磨着赚钱,大哥瞅着心疼。”他心里有自个儿的思量,如今在学里念书,基本没发帮家里干活,每月白吃着粮食不说,还要搭进去束修和笔墨纸张的钱,这里外里就给家里添了很大的担子,而且下面的弟弟妹妹多,就算是秋收后家里能吃饱饭,也还是攒不下去余钱的。但是如果自己到城里医馆来做学徒,管吃管住不说,还能学个本事,也算是个不错的出路。
荷花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喜欢下地干活,喜欢去山上捡东西,大哥好好念书,以后考出功名,咱家就会越来越好过起来的。”
博荣显然不想再跟荷花讨论这个问题,哄了她几句道:“这件事回去不许跟爹娘说,知道吗?”
“不行!”荷花斩钉截铁地道,“这事儿必须得跟爹娘说,这是全家人的大事儿,可不是大哥自己一个人的事儿!”
博荣闻言停住脚步,把荷花搁在地上,自己蹲下身来看着她道:“你若是跟娘说这件事,娘肯定会生气伤心的,荷花也不想娘掉眼泪对不对,所以这件事回去不能跟娘说。”
不过荷花可不是六岁的孩子,哪里会被他糊弄过去,依旧摇头不依道:“若是你不念书了,娘会更伤心的!”
“你这孩子咋不听话呢!”博荣有些挫败地抓抓头,这个妹子从小就鬼主意多,还硬是有个自个儿的坚持,这会儿软硬不吃,怎么说都不管用。
“你跟我保证你回去以后好生念书,以后不许再说什么去做学徒,那我就不告诉爹娘!”荷花跟他讨价还价道。
博荣见自个儿不管怎么说,荷花都还是坚持那句话,急得起身儿擦擦额头的汗珠,站着寻思该拿荷花怎么办。冷不丁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人,把他撞得摔在一旁,还没爬起身儿来,就见那人弯腰抱起荷花,脚下都不停顿的就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