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黑漆漆的,连一声动静也没有。草垛堆成的简陋床榻上,躺着一名女子。
她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眼眸紧紧地闭着,似乎做了什么噩梦,嘴里喃喃自语:
“……爹、娘,别卖我……我只要一点剩饭就行……别卖我……”
说着,整个人发起抖来,猛地睁开眼眸。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了一圈如同猪圈的屋子,躺在草上怔怔地盯着屋顶。
是了,她已经不是那个被爹娘卖了五两银子进富贵人家做丫鬟的乡下丫头了。
她费尽心思爬上了那位天之骄子的床,却换来那人次日一个毫不留情的冰冷眼神。
可那也是,如了她的愿。
老夫人出面,看在从前的主仆情分上替她做了主,给她姨娘的身份。
她终于得到了当初眼热的富贵。
虽然不体面,可只要日久天长,谁还记得?
她也是真心爱慕他。
一心想着要得到他的爱,却常常不如他的意。做什么都不能叫他多看一眼。
后来,他娶了门当户对的嫡妻方氏。那个女人是娇养着长大的千金小姐,她不觉得她比自己更能低下身段讨好男人。
可偏偏,他喜欢那样的。
和方氏说话的时候带着笑,连对方偶尔做错了什么事,他也不会认真计较。
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被他遗忘在角落里过完这一生。
还记得那天她的好姐妹过来找她聊天。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认命了?当初可是豁出去才拼来的这个姨娘……相信我,只要除掉方氏……你就是二少爷心里头一位了。”
她那日喝了姐妹带过来的酒,不免喝多了有些失态,“真的么?”
“自然。方氏不是有孕了么?你就……”
然后,她就做了这回恶。
方氏花容失色地倒在地上,裙摆下淌出一滩血的时候,她才恍然惊觉,只怕是不可能了。
她从姨娘成了被关在柴房里的阶下囚。
女子迟钝地想,半个月了,也该有人来了。
正这样想着,不知道是不是阎王听见了心声,就听见“嘎吱——”一响,屋子的唯一一扇门被猛地推开。
一下子接触到强光,她的眼睛下意识合上,被刺激到流出泪来。
有人走进来。
她眨了眨眼,才慢慢适应明亮的环境。
抬眼看过去,是一脸冷笑的方氏。
方氏穿着一身芙蓉色罗裙,珠翠满头,看着高贵冷艳。
“花姨娘——不,你现在已经不是白家二少爷的姨娘了,”她眼眸锐利,“你这该死的贱婢!”
女子从草堆上坐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少奶奶说得很是。”
仿佛等待这一刻很久了。
她的确担得起这个“贱”字。
“天知道我有多想把你这张脸戳得稀巴烂……然后把你卖进最下等的窑子里,让你一双玉臂万人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氏抬脚走过来,弯下身子狠狠地逼视她。
她伸手抬起她瘦得尖尖的下巴,啧啧道:“多漂亮的一张脸蛋啊,瞧瞧……都这么憔悴了。”
“谁见了都会不忍心让你继续在这里关下去的。”
而女人只是沉静如水地坐在那里。
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即将来临的审判。
她在对方氏下手的时候,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早点晚点,对她来说没区别。
方氏松开手,把她的脸甩到一侧。
她直起身子,弹了弹自己裙子上沾到的灰尘,吐出四个字:
“送她上路。”
女人微微好奇地看向她身后的丫鬟,手里端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是一个杯盏。
那是盛酒的器皿。
她就知道方氏准备怎么结束她的生命了。
一杯乌压压的毒酒被丫鬟递到她面前。
许是怕弄脏了手,那丫鬟并不亲自动手灌她。
事到如今,她也不会反抗什么,缓慢地抬手端起那杯毒酒,仰头一口气喝下。
方氏见此方才了了心头一大恨事,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轻飘飘地看女人一眼:
“你要是恨,就恨你自己生来下贱吧。”
女人无力地扶着床沿跌坐到地上,她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可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对方说的话。
是啊……她下贱,才会爬上二少爷的床。
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方氏带着丫鬟从柴房准备离开时,女人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一股力气,从地上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伸手拉住她的裙摆:
“……对……不住。”
边说边吐出来一口污血。
丫鬟尖叫起来,还没等她来拽开她,她就彻底倒在了柴房的地面上。
手也随之松开,无力地垂在脸边。
眼眸深处似有星点泪光,却是再无声息。
到底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