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延不明所以,先不说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即便是能去但自己也不是皇帝的血亲,身份这一层也断然没有可能。
他们之间心中所想尽不相同,秦瑛嗤笑一声,打破双方维持的平静:“怎的不能?你不是血亲但却是王,无论承认与否,关边总归是北蛮王管辖境地,这点大臣也好,皇帝也好,这都是不争的事实。异姓王也好亲王也罢,既是王那便已是皇家的人。”
贺清延:“为什么是我?贵妃娘娘究竟在谋划什么,切莫把我搭进去,我人微言轻只不过关边十二城为我撑腰,死了我一个也还会有其他的北蛮王,贵妃娘娘就不同了,皇上的贵妃只有你。”
“我拿什么和你玩,日后的皇后娘娘?”
若说之前的世子是个纨绔,风流潇洒,那此刻的他,眼神中透出的尖锐足以刺穿人心。秦瑛对上他凛冽的眼神:“世子难道来皇城的理由不是为了关边,稳固自己的势力还有您的父亲。”
眼神似有闪躲,紧抿唇瓣,他从未向他人提过这事,她是从哪知道?就像当日宴席上为自己准备的一桌素菜一样,她不明白却好像最明白。
贺清延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她虽瘦小却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针锋相对,和一个女人。他明白自己的父亲胸无大志自以为是关边的主实则只是别人的一颗棋子,一把桶向边沙的刀,之所以能够去往皇城除了让皇上不再小觑关边,更大的是保护父亲清理掉那些利用他的人。
“我们目标虽不一致但结果一样,怎么,不愿和我来次合作?”
饶有兴致的看着秦瑛,贺清延低笑了声,怼他承诺:“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需要的东西已翻阅完毕,剩下的也都是残卷,二人不再多留继续充装世子与小厮离开了宗人府。
当天晚上,林渊的案桌上便出现了贺清延呈递的一封奏折,请求任职宗人府宗人令一职。
林渊对着这封奏折思虑再三,在次日朝堂上问向文武百官。
贺清延在奏章中清楚写着自己的请愿,昔日关边犯下罪责,世袭王爷为君分忧却未能将礼仪记法牢记在心,今日上书恳求明辨是非,熟悉章法与宗族关系,日后谨遵礼记安于关边。
滴水不漏,当真是无懈可击。
反对的人无非是抓着并非皇帝血亲一由不放,可却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朝堂之上,贺清延身着乌青蟒袍,减一爪耳,俯身聆听众大臣的言论,此事,他势在必得。
半晌,林渊恳许,开创我朝前所未有的异姓王以宗亲身份主掌宗人府。
林渊并不是未曾察觉贺清延所思所想,只不过如今国势动荡不安,朝中关系错综盘结,是敌是友尚不明确,皇帝不怕臣子生,只怕臣子熟。关边十二城的势力必须归于大靖,而他想要的也可以给他。
贺清延勾出笑容,领了圣旨。
同一时刻,身在翰林院的秦瑛也听闻了这个消息,如今可以进行下一步了,他齐白不能做到的,她会将这一切搬回正轨。
“如今这些是你想要的吗?”钟亭问向她。
秦瑛看着钟亭,自己想要的连自己都不知。
想要什么?前一世的解释,惨死后灵魂徘徊的无奈,世上大多事情都不能靠着“想要”便去追逐,名垂千古还是臭名昭著,成败自是留给后人去评判,上穷碧落下黄泉若只求得君心似我心,从来都是不够的。
自认为从未得到过满足,又何谈“想要”一说?
见她无言,钟亭只得作罢继续埋在书堆里做着自己的事。
良久,手里的笔停下,神色恍惚:“世家中好像出现了一股不明确的势力。夜都行省严佩宁府上的人花了重金买下了所有废田。”
夜都地处皇城东北角,不毛之地,难以耕种,废田居多,买了荒地作甚?这倒是勾起了秦瑛的好奇心,“有查到是何人所做吗?”
钟亭摇了摇头,此事自己也是毫无头绪,“不知,虽是严大人府上的谋士,但派去的探子来报府中谋士中此人犹为神秘,虽是谋士但日常与严大人亲身见面基本没有,大多都是书信往来,或由人代为转交。敌在暗我在明,还是小心点为妙。”
秦瑛长长的舒了口气,正欲和钟亭说些什么,外面的通传声打破了房内的气氛。
“皇上驾到——”
随着小太监一声传报,钟亭忙从座中起身拂了拂袖子向皇上请安。
林渊先是看了一旁的秦瑛一眼,转而对钟亭说:“不必多礼,爱卿起来说话。”
钟亭说:“不知皇上今日前来可有要事吩咐?”
“今日早朝关于贺清延的事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剩下的编集在册,宗亲案录这些事不说想必你也该知道。”
“臣这就前去安排。”
临走之际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秦瑛,随即关门离开。
内阁只剩下二人,钟亭没有什么习惯,平日内阁除了各种堆放的杂物就是典籍,书册,摆放可供观赏的物件更是没有。林渊穿着黄袍与此地格格不入,他手指有节奏砸在案桌上,看着秦瑛:“贺清延,是你叫的吗?”
“是。”
“为什么?官职你有,贵妃你有,你究竟还要做什么?宗人府只不过一具空壳,他一个世子会傻到这个地步前去赡养案宗?你与他做了什么?”
不置可否望着眼前自己的妻子,下朝后来的路上他一点点说服自己,她只是一时玩过了头,她能想要什么?可真当自己见到了这位贵妃,这么日日与自己朝夕相伴的人,一句肯定,当下将他击溃。
林渊不能不怀疑她是否是第二个权律,朝中事自有朝中人,难道从一开始一切就是错的吗?
秦瑛神态自若,眼神坚定对着林渊:“无论皇上相信与否,这是贺清延最好的出路也是我的,我堂堂正正从未做出什么逾越的事情,日后皇上自会明白,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秦瑛也随您处置。”
秦瑛跪下向林渊承诺。
见状,林渊不再作势,抓住她的双臂与之相拥:“瑛瑛,我没有不相信你,从未。从前如此,现在如此,日后也仍会。朝堂万恶,一旦……”
“一旦我乱政?”
林渊当即心下一沉,自己想说的话从她口中传出却已是另一种意思,秦瑛说话间喷出的气覆在林渊的脖颈上,留下温热:“朕信你,永远信你。”
说罢,微闭双眼轻轻在她额间贴去。内阁偏离前堂,虽有扇窗却是太阳照不到的方位,屋内总是阴冷,这一时刻下林渊只感到心中有火燃烧,紧拥住眼前人,心下想着天机阁的动作得快点了。
接受完一众不知何人的恭贺后,贺清延回到国子监找了本《官箴》好好拜读,所谓新官上任,样子该装还是要装的。任职宗人府的消息很快传出,包括国子监上上下下,本就是以世子的身份在这里享清福,如今更是再镀了层金,昔日嫌他只是个有头衔没实权的绣花枕头的那些人也来巴结他了,门外站了一众前来与他问好谄媚的人,夏飘飘看着这个阵仗,本就对他心有不满现下更是达到顶峰,扯开人群踹门直进。
贺清延瘫在椅子上只一瞬瞥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眼帘随意翻着手中的书。
夏飘飘:“贺清延,你要走就走!别搞得这是你的寝宫我们都是下人。”
声音太刺耳,贺清延厌烦的用手抚摸了下自己的耳垂:“世子,小王爷,大人,这么多称呼不叫,直呼我大名,改日是不是还要跑我头上拉屎撒尿?”
“我骑你?你娘的,我呸!我还嫌脏了我自己,和你这样的人呆久了我都嫌自己身上沾上一股子骚味。”
轻叹了一口气,她从哪学的话,怎么说个没完,叽叽歪歪的,把书放到手边的桌子上,开口:“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这还没病你就开始气我了,哪天若是真病了,岂不是隔日就把我拖到野外不管死活了,我可真是寒心呢。”说完还意犹未尽摇头惋惜。
柿子要挑软的捏,要是硬柿子怎么办?
用温柔乡泡死!
这一番话激得夏飘飘耳朵脖子从里向外的红,目眦尽裂气急败坏喊道:“我管你牛头还是马面,王爷怎么了,我让你今日去黄泉阎王就留不得你到明日!”一场激烈的厮杀不能避免。
门外一群连拜帖信都写好的人纷纷凑近,凭着一点的小缝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传出,是世子的!众人连忙推开门只见夏飘飘将贺清延推到在桌子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捆住他的脸,贺清延控制不住这个疯子,双手抓住她的头发望向看热闹的人以示求救。
众人一见可还得了,连忙快步请了先生过来。国子祭酒正教导诸生,听到此事胡子都因惊吓脱离原处,和罗清漪一同赶来。废了好大的力才将二人分开,夏飘飘衣衫不整头发松散,怒气冲冲望向被护送离去的贺清延,心有不甘。
管家在车架看到世子这副模样,忍俊不禁,贺清延瞪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斥着不和善的寓意。一路车架奔回宫中已是将近黄昏时分。
晚膳照例还是几碟素食,皇城与关边不同,关边蔬菜大多新鲜,这边在地里刨出那边可能洗净便端上了桌,而皇城不同,皇城中的菜都是各类地方所贡,虽仍是佳肴却总少了那么些意思,贺清延拿着筷子将欲夹起最终还是放下了。
外面几个小太监正张罗着挑起灯笼,挂在各个屋角上,贺清延突然觉得一切都很是厌烦没了兴致随即放下筷子进了里屋。
拖出纸笔,写上一封书信寄给关边的父亲,今日之事他应该也已有听闻,自己还是要告诉他才是。古人总把孤雁代为游子,思乡的托物,可绝大多数的时候思乡更多的是自己的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罢了。
卯时,天色微亮,寝殿内已经开始忙活起来,管家在外有秩序点指示一排小太监和宫女井然有序往里去,今天是世子第一次入职,凡事都得周正点才是,可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寝殿内贺清延正伸长手臂仍由宫女在他身上摆弄,从里衣,到外袍还有腰间系的玉带,一品文官的官服面前绣的是仙鹤补子,手指抚过纹绣的图样,轻笑了一声。
用过早膳,贺清延将将出门,管家为他披了件披风,早上不比中午车架难免透风,面露担忧叮嘱他好生行事,切莫像在家中一样鲁莽。
宗人府外,上下官员还有之前见过的掌事纷纷出来站成几排等待贺清延的到来,宗人府一度处于要废不废的地步,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也大多是由礼部指挥,并无什么实权。如今皇上派了北蛮王世子前来,是否代表着地位将发生扭转,众人都对这位世子信心倍增。。
贺清延环顾了下四周,随人象征性的熟悉了下府中大小事务,众人都在等待他的回话,可没想他只说了三个字——这难吗?
前路漫漫,慢慢来吧。
宗人府并无什么大事,琐碎的事也都轮不到他们,所以平日里清闲得很,只是按时点卯,剩下的该搓麻的搓麻,该逗鸟的逗鸟,着实自在,贺清延也不打扰他们,大家对这位北蛮王也都颇有好感。
这地方的茶叶大多品种不行,不是贺清延的喜好,所幸自己从关边带来的还剩点毛尖,就在这一隅内研究茶艺,半晌,煮好一杯清茶,散出的清香飘满整个房屋,贺清延心下满足,对自己的能力赞赏,随手递给了那位掌事一杯。
贺清延:“上次真是麻烦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在下该做的。”
“不知吴大人对前一位皇帝了解多少?”
这吴大人吴本才也算是科举出身,但一直毫无建树再加上年级稍大便被安排在宗人府了,做着整理,编撰玉蝶的工作。
听闻世子这一疑问,当下紧张起来:“不知世子对先帝有什么疑虑?”
贺清延随意一笑似是无心依旧用那副半吊子口气说去:“大人不用担心,只是前几日我来到这看到关于这位皇帝的生平时发现记载的竟是这么少?”
吴本才年近五十,虽胸无志大但为人老实,这番话瞬间打消他的疑虑,双手环住茶杯升腾的白气扑在鼻子上,鼻头被蒸的通红。
“先帝在位时间短也没有什么建树,在位期间上朝次数屈指可数,记载的自是没有太多,只不过我一直不太明白。”说到这,吴本才皱了下眉头。
贺清延被勾起了兴致,继续打探:“哦,是吗?所谓何事?”
吴本才圈起脖子四下探了探,后小声说:“先帝身子不好是不假,但也没有不好到很快就没了吧。”
贺清延没说话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每个月记录先帝的生活的小官都会把书册交给翰林院学士盖章,紧接着再送到咱们这宗人府来,原先开始送来的书册都是记录完善的,后面不知怎的,送来的东西中间都消失了几张,看那样子像是被人为撕了。”
吴本才看着贺清延陷入沉思的神情,心下不禁一喜,自己告诉了世子这么个事情,和他的关系自是和外面那些人比不上的,顿时抖了抖肩膀,露出笑容撮着杯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