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一,对于大明的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在这一天,一个穿着蓝色箭袖,戴着白色毡笠的陕西汉子,快马骑过五寨堡的山下,洒下了一片白色的传单。
入夜之后,姜大牙将那份传单摆在了冯建安的桌面上。
一灯如豆,屋外风雪大作。
“大顺倡义天下征讨无道檄!嗟尔明朝,大数已终……”,姜大牙一字一句念到。
“我识得字,大牙叔!”冯建安说到。
姜大牙于是默然无言。
两人对坐良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牙叔!”冯建安突然开口说到。
“嗯?”
“我不想投降!”
“我也不想!”姜大牙茫然地答应到。
两人静默了大半夜,最后冯建安吹熄了灯。
“睡吧,费油!”
“唉!”
……
次日一大早,冯建安早早地爬了起来。
“陈昊!集合!”
于是一声尖利的哨音响起,雪地上迅速地堆上了一堆乱糟糟的人。
姜大牙打着呵欠走出来,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
冯建安捡起一把雪,揉碎在自己脸上。然后走到队伍面前。
“立正!”陈昊大叫了一声。
队伍没什么反应。
冯建安止住了陈昊的努力,吩咐到:“挖坑吧!”
陈昊的手中握着一根长鞭,在空气中奋力一抖,一声空气的爆响之后,这些人便瞬间静止了下来。连那正在挖鼻孔的,也将手指插在鼻孔中不再动弹!
“让他们挖坑吧!”冯建安说到。
于是陈昊冲入人群,将一个个推开一定距离,指了指他们脚下,大声对他们吼到:“挖坑!挖坑!”
人群里顿时哭声响成一片。
“他们为什么哭?”冯建安问踱步来到自己身边的姜大牙。
“他们以为要给自己挖坑!”姜大牙解释到。
“他们不是不怕死吗?”
“不是不怕!”姜大牙说到:“他们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让自己不死!”
“蠢货!”
“是挺蠢!那个哭声最大的那个,是黄州府的举人。”
“你怎么知道?”
“他的怀里揣着黄州县令的委任书呢!”
冯建安无话可说。
这世道,堂堂朝廷候任县令,居然沦落成了这个样子!更别说那些普通人了!
“大牙叔,去帮我把枪拿出来吧!”冯建安说到。
“你真的要……”
“是的!”
“大牙叔最后再劝你一次,你的枪是个好东西,给他们这些人,浪费了!”姜大牙说到。
“给其它人,我更不放心!”冯建安说到。
姜大牙也无话可说。
胡昭、陈刚、许茂、杨盛……这些人都能练火枪。但是,他们的枪口谁也不知道会对准谁!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冯建安没有说。
他之所以宁愿训练这些傻子一样的流民,也不愿意训练姜大牙给他提议的那些“聪明人”,是因为火枪兵线其实是一种反人性的战术。
也许通过经年累月的训练之后,普通士兵也能达到战术要求。
但是,没有时间了!
滑膛枪的射程最多只有一百米,超过这个距离就没什么用。
所以,持枪的士兵必须要等到敌人快要走到脸上了才能开枪。
对于普通人来说,枪械的操作并不难,难的是,一定不要乱开枪。
轮射,才是火枪兵线的精髓。
冯建安几乎可以肯定,五寨堡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油子门,在敌人已经行进到一百米距离的时候,要么已经丢下枪掉头跑了,要么已经抽出刀杀上去了。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而这个最大的问题,在这些傻子们这里,却完美的解决了。
傻子们会将自己栽在坑里,直到死也不会脱离岗位。
“大王,坑已经挖好了!”
陈昊来到冯建安面前说到。
“嗯,等一下!”
姜大牙很快从屋子里抱了一大捆枪支出来,放在冯建安的脚下。然后又进屋里去抱了一大捆出来。
“就按现在这个阵型,前三排负责开枪,第四排负责压子弹,第五排和第六排负责装子弹。咱们先来练习一下!”
冯建安和姜大牙也和陈昊一起,投入到了训练中。
士兵们挖的坑深浅不一,队形也显得高高低低。
冯建安又按照他们的力气估算了他们挖坑的速度,重新排了一下队列。
站在平地上这些人高低不一,但是一旦站在坑里,大家应该都差不多高矮。
教授到一半,冯建安又将瑶姐叫了出来。
“瑶姐,你来站到第二排的边上,看见第一排把枪放了,你就喊第二排放枪!”
“啊?我……我行吗?”
“有什么不行?你嗓门这么大!”
“好……好吧!那我做饭的事情……”
“别做了,让那几个老兵去做!”冯建安说到。
姜大牙手下那十几个老兵,平时总是偷奸耍滑,跟着姜大牙出去探情报,结果几个人在外面睡了一觉,回来说什么都没有发现。
冯建安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陈昊吼得嗓子冒烟,最后才终于让第六排和第五排的人装好了弹。
然后冯建安和姜大牙又去教了一遍第四排的人,如何将通条塞进枪管,在如何将火枪递到第三排的手上。
这时候又发现了一个大问题——第一排的人拿不到第四排的枪!
冯建安本想让他们多走一步,但一想还是算了,说不定会将第二排撞歪!
这些人面向哪里就朝哪里开枪,都不知道调整一下方向!
冯建安亲眼看见一个家伙面向侧方,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邻居!
三人忙得满头大汗!
直到正午,第一枪都还没有打响!
“算了,算了,老子不干了!”姜大牙往地上一躺,说到:“咱们这样训练了半天,搞不好这些傻子到时候拿着枪将老子一枪崩了!”
冯建安原本不担心这个问题的,现在他也不得不有这个担忧了。
“大……大王!”瑶姐扭扭捏捏地绞着身上黑漆漆的围裙。
“叫我大人,不是大王!”冯建安没好气地说到。这些流民中捡出来的人,一个个都叫他“大王”,这什么破习惯!
“我们要不然,在他们前面再摆个木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