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不孝、负心人二

“好嘞，小少爷瞧好吧！”厨子转身回了厨房，从水缸中捞出一尾活蹦乱跳的新鲜活鲤鱼，扔在了案板上，一刀拍下去，鲤鱼登时昏迷，刮鳞、去线，厨子开始在厨房中忙活了起来，一定要让小少爷尝到最好的家宴……

从门口走进庭院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在家里忙活的下人们还是那一副副熟悉的面孔，唯一的区别在于岁月爬上了他们的脸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时隔五年再相见，无论是他许晨风还是家中人，都已不再年轻。

“太爷，您看，是谁回来了！”

许晨风这才发现，不知在何时，家里居然建起了一座禅房，站在外面，就能嗅到清香燃烧的味道。

“进来吧，是他回来了，对吧。”里面传来的声音无悲无喜。

推门走进禅房中，正对面一个硕大的“禅”字，一尊黄铜香炉中燃烧着檀香，烟雾缭绕之中，有一老者坐在蒲团之上，背对着门口，手持念珠，闭目静坐。

摘下了帽子放在一边，许晨风双膝跪地，朝着老人的背影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二爷爷，不孝孙子许晨风活着回来了。”

听着这话，许成林捻动念珠的手指停了停，缓缓睁开眼睛，依旧是没有回头去看他。“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我许家儿郎，都会一个个的马革裹尸呢。”

出去的是活人，回来的是尸体，许家四辈男丁，均是如此，不过，也有一个例外，便是在此打坐的这个二爷爷，许成林便是唯一一个活着从战场上回来的许家人，不过，也因此付出了一条残腿的代价，自那之后，许成林便对从军心灰意冷，专心的经营许家的产业。

他自己虽断绝了对军旅生涯的念头，可却无法阻止后辈们前赴后继的继续走上他们的老路，看着他们被送回来的一具具尸体，一颗心从心痛再到麻木，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

千方百计，施以重压，也未能阻止许家最后一个孙子辈孩子走上这条老路，这条不归路……

“是，二爷爷，我活着回来了，我没死。”下一次可就未必了，后面这句话，许晨风没有说出口，不想破坏这老少重逢的场景。

“小少爷啊，你可不知，在你走之后，太爷便在家里建起了这座禅堂，每日里在此吃斋念佛，不为别的，只为了祈求这诸天佛祖能够保佑你，保佑许家唯一的子孙安然无恙的活着。你总是抱怨太爷对你太狠，太凶，太严厉，殊不知，太爷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啊。”

许晨风看向二爷爷，可许成林始终没有回头去看三孙子一眼，两个人，明明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那么近，可又那么远，恍惚间，许晨风感觉二爷爷的背影如此苍老，猛然意识到，所谓的八十大寿，不仅仅是在岁数上的体现，更是体现在人身体上的变化。

身体越来越差，越来越佝偻，看似和善健康，实则油尽灯枯……

二爷爷，真的已经老了。

“还是要走，对吧。”许成林终于将身体转了过来，面朝许晨风，看着这个只在报纸上和梦中出现，口上骂了不止一遍，心里却仍然记挂着的孙子，五年多的光景不见，成熟了，也沧桑了，身子骨也比以前更结实了。

许成林年纪虽大了，可眼神倒还好使，一眼便瞅见了许晨风耳朵后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也曾在战场上经历过的许成林一下就能看出来，这道疤，定然是刀伤无误，看来，这三孙子也是曾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

许晨风又磕一头，承认道：“是的，这次回来就待三天，三天之后，还要回部队，不能在家陪您尽孝，孙儿请二爷爷原谅。”

许成林点点头，没再说话，面色平静，可许晨风依然敏锐的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失望的情绪，转瞬即逝。

口头上说着不在乎，实则心里也不想让自己再走。

“下一次，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当许成林这话问出来之后，许晨风瞬间泪崩，眼泪抑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流出来，心脏仿佛被刀扎了一样疼。

一语双关，唯有许晨风明白二爷爷问的这话是何种意思。

还能再见面吗？是谁生，是谁死？

一个已是日薄西山，一只脚迈过了奈何桥，能活命的日子，已经开始倒计时。一个刀尖舔血，过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

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一个老的，一个少的，将来谁给谁送终，尚且不一定呢。

如果有选择的话，许晨风希望是自己能送二爷爷走，二爷爷风风雨雨一辈子，送走了许家多少男人，是他将许家战死疆场的男儿们的牌位，一块块的摆在了祠堂里，本应该颐养天年的岁数，却要继续支撑着这个家族前进，本应儿孙绕膝，身边却无一人。

二爷爷这一生，活的太累了，太心酸了……

“你为什么要哭？”看着流下泪水的许晨风，许成林问道。

许晨风只是在流泪，却不应答。

“你是在哭我这个老头子很可怜吗？收起你那无用的泪水，记住一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路是你自己选的，就要将多余的感情抛弃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

许晨风擦干眼泪，心头堵得慌，心疼二爷爷的同时，他也在想，五年前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一条路……

许成林要起身，六爷有所感应，立马将拐杖递过去，将许成林搀扶了起来。“太爷，您慢点儿。”

许成林拄着拐杖，往外走，许晨风连忙起身，搀扶着二爷爷的胳膊，上次搀扶二爷爷的时候，许晨风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天了。

“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过许家，更没有对不起我，你有你的路要走，谁都无法干涉你的想法，既然选好了，那就要继续的走下去，考虑后果和得失，只会让你犹豫不决，对你没有丝毫的好处。你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冯家小姐。还记得你的未婚妻吗？”

“未婚妻？冯梦瑶小姐？我又如何对不起她了？”许晨风诧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