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几天,和切面铺的吴老板闲聊,甚觉有趣,现转述如下。
老吴,四川人,干瘦而有精神,四十六七岁。现在和老婆女儿三人一起在北京的一个市场里经营着一个切面铺,压切面是他的主业,兼卖馒头烙饼等其他一应面食。
连着几天的雾霾渐渐散去,这一天正赶上一个大晴天儿。风和日丽的春日里,草长莺飞,临近中午的日头暖暖的照着我和老吴的脸膛上。此时我俩正同时站在市场的大门外。
老吴掏出烟盒让了让我,看我摆摆手笑笑,自顾的歪头点上一只烟,安静的吸着……耳边是隆隆的电镐声,市场因为又一次被卫生防疫部门勒令整改,现在正停业装修中。
“这地铺得不咋样啊!”老吴用脚蹭了蹭刚铺好的门前台阶说道。于是我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老吴说他九七年开始在全国各地做买卖,什么都干过,也什么地方都呆过。做的最多的就是压切面。“湖北、湖南、四川、海南、广东……我都去过的。”老吴像报地理图般说道。
“我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干,这样的话,一是离乡不离家,全家人再苦再累也是甜美的。二是也不会再雇人了,减少了不必要的费用与操心。”
老吴通常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去看看当地的自由市场。要是知道哪里新开张个市场,更是要赶紧去瞅瞅。
“干我们这行的,通常有两种干法。一是装新,二是盘店。”老吴吸了一口烟说道。
装新指的是装修新店,也就是干头一手店。这就必要有新市场不行。开一个新店是很考验眼光的。既要看新市场周围的人流量,也要看市场的规模和配套设施,以便评估一下未来的生意状况。如果觉得合适,就果断的租下一间铺面。然后装修布置,购买设备,经营起来。
如果一切顺利,通常干个小半年儿,生意就大有起色了。这个时候就可以把店面转让出去,赚一笔转让费。
“我们这行的转店费还是比较高的,而且转店费的标准已达成共识。那就是是以每天的用面袋数为准,一袋面粉折合两万块钱转让费。”老吴用剩余的烟头续上一根香烟,继续说道:“所以,通常我的铺面会以二十万到五六十万的价格转出去,最贵的一笔是湖北铺面的一百一十万。”
经营中要注意的问题很多,比如生产安全,食品卫生什么的。但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杜绝同业竞争。
比如在一个市场中,如果已有一家切面铺了,那就断然不可再开一家了,否则谁家也过不舒坦。
即便你抢占了先手,也一定要杜绝其他人在你附近再开一家切面铺。
“具体方法呢,就是把适合开切面铺的好位置全部租赁下来。”老吴说道。
“那你岂不是要负担几份房租了?!”我诧异地问道。
“是啊!不过可以再设法把这些铺面再转租给其他业态的经营者。退一步说,即便转不出去,干陪着房租也只得如此。我在广东开店的时候,手上就压着三个铺面。但效果也显而易见,我转出时,除了半年挣了三十五万以外,转让费还到手了八十万,这足以弥补那三间铺面的房租了。”
老吴虽然干的是主食厨房,馒头、烙饼、豆包、切面什么的都有,但本行还是切面业务。这就存在一个串货和送货的问题。
在一个市场的同行必是冤家,但只要不在一个市场,同行就成了战友!
老吴通常在一个市场安顿下来之后,就会同时去做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走访附近的各个机关学校食堂,以便拉拢大宗的单位生意。这些生意虽然利润每斤要少赚块儿八毛的,但由于量大,直接使面粉的用量直线上升。要知道,一袋面粉可是折合两万块的转让费呢!
另一件事,是顺带手的转转同行的铺面。这不仅能知道他附近的客流情况,更能在其中找到合适的战友。比如主业是蒸馒头花卷儿的,或者是烙饼馅饼的。这样的话,就可以让他们成为供货方,极大的拓展了店内的经营品种。如果他们恰巧也需要切面,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各行有各行的门道,对于一个整天和硬面团儿打交道的人来说,我真的是搞不懂酵母、发面、蒸箱、笼屉的事,想想就头疼情。相反的,我的生面团儿也是很有含金量的。”老吴掐灭了烟,继续说道:“不说别的,单就说水面的比例,就是个学问。老百姓都有一个共识,机制切面比手擀面出数,也就是禁吃。这个说法是对的。那么是为什么呢?
“水的含量不同吧!?”我回答道。
“对喽老哥,其实就是加水多少造成的。”接着,老吴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机制切面的加水量,是一斤干面粉加三两水。这样的水量普通人是休想用手和出光洁的面团儿的,不信可以试试。
“即便我上柔光机,面团儿里也是有白茬儿的。最后还是用压面机来回压十来次才算是拉好片的。”老吴不知何时油点上一只烟,他歪叼着烟头,烟雾在他眼前漂浮着。
手擀面其实也是机切面,只是含水量是四两,机切后再掸细玉米面用手揉搓一遍。
“老哥,你知道最挣钱的是啥不?告诉你吧,是饺子皮和馄饨皮。因为第一它含水量可以到五两,第二卖价也不便宜,咱么这里卖的和切面一个价儿对吧!就是最后要用手切圆儿,有点儿麻烦而已。”
开新店固然是一种不错的方法,但也不是次次都能顺利转让出去。赶上打了眼的时候,只能忍痛低价转出,另谋它处。
除了开新店还有一种就是盘店。作为一个开新店出身的人来说,我知道盘店的水有多深。
但有的时候盘店也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这首先是因为不是总能碰上新市场的,再有就是盘店后经营得好,再转也是有增值收入的。
但转店终归是有转店费用的,少则二十余万,多则上百万,这也不是闹着玩儿的。这就要心明眼亮,自己心里要有数才行。必须要做到对当地市场明察秋毫,马虎不得。因为单从每日的面粉用量是不足以说明经营状况的。
打个比方说,每天即便都是十袋面粉的店面,外送量大的店面就比零售量大的店收入少的多,而机切面销量高的店面又不如饺子皮销量多的店面挣钱,零售价价高的地段又比较挣钱一些。
“这里还要谨防一种情况。就是上家如果送货多,那么他转给你的店面等于就是个空架子。他如果在附近另寻个去处,支上摊子,直接就抢了你的饭碗,你呢还毫无察觉。”
不过这样下作的事情,老吴说他是不耻于干的!“但江湖险恶,不得不妨啊!”老吴吐了一口烟说道,眼神里闪过老辣的江湖意味。
总之,盘店的风险远远高于装新。
“比如我现在开的这个店面,我已经搞了四年了,还没有出手。这并不是我愿意在这里干,真是转不出啊!”老吴有些悲凉和无奈的说道。
他是二零一七年用二十万盘下的这个铺面。当时感觉生意还不错,谁承想其后正赶上北京大规模疏解人口,这使得他的生意少了至少两成儿。“虽然一年下来也有二十几万的进项,算是把转让费赚了回来,可代价是我们一家三口起五更爬半夜的忙活了整整一年啊。二零年又赶上新冠疫情大爆发。这下好了,直接入不敷出了。”老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更要命的是,他的这个摊位处在一个小市场里。而这个小市场,简直是从里到外的破破烂烂。卫生条件根本就不达标,老鼠蟑螂大白天的满屋乱窜。“我可得说清楚,我那间屋子可是瓷砖到顶,没有一处不干干净净的。但苦于整个市场的脏乱差,就是送都送不出去啊。”
说到此,系着白围裙的老吴,站在正装修的市场外,伴着隆隆的电锤声,狠狠地扔下已烧手指的烟头儿,然后一边儿用力踩着,一边儿接着说:“反正我也想明白了,市场这么一装修,明年一准儿的涨房租。龟儿子的房东,大疫情下一分房租不减还憋着涨钱,没有人性啊!等他装修完了,我趁着干干净净的好歹把店面一转了事,而且这市场里要转店也不是我一家。反正老子一家这四年总算是挣了八十多万了,也不差这二十万的转让费!这四年,可把老子坑惨了。”
“雄安新区可以考虑一下啊!”我说道。
“对,赶明儿我一定去看一下,听说规划的不错!”老吴面带希望坚定的说道:“行就接着在北京混,不行就回老家开个菜鸟驿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