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一日,长孙无忌赶到跟前,沈元景并不避讳石青璇,径直问道:“世民遣你过来,有什么交待?”
长孙无忌说道:“二公子说沈公子运筹帷幕,庙算无双,天下大势历历如在掌中,让我一切听从沈先生吩咐行事。”
沈元景轻笑道:“我若真是算无遗策,怎么就料不到卫玄玩出一招‘仲达诈病赚曹爽’的计谋来,一举将阴世师诛除,又把杨侑架空,独揽了朝政?”
长孙无忌摇头道:“沈先生是否太过追求完美?便是以诸葛武侯识人之明,亦有街亭之失。要真连这些细致末节都能预料到,那岂不是神仙一般,高卧如闲云即可,何必理会江湖这纷乱局势?”
“也对。”沈元景点头说道:“如若天下局势如观掌纹,前路清晰毫无遮掩,我又能有什么追求,还有什么乐趣?”
乱世出英雄,长孙无忌深以为然,说道:“大兴城内乱,果然是如沈先生预料,从朝臣到军中将领,各个都不愿与还打着隋朝旗号的王世充为敌,偏偏阴世师刚愎自用,连让代王杨侑登基为帝都不愿,非要他先替杨广报仇才肯罢休,连这最后的靠山也失去了。
卫玄从中串联,轻而易举就让下同心,将阴世师族灭。这人至死都对隋室忠心耿耿,竟然束手就擒,从容就义,可惜偏偏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我本以为杨侑聪颖,必然会去联络屈突通等从容破局,却不料他何其不智,竟纵容卫玄大权独揽,还将阴世师一族尽诛,让其余大臣如何去想?
如此隋室忠良尽去之下,又听从卫玄借口李渊不敬,将屈突通赶出大兴,前往讨伐,给了其从容掌控朝政的机会。
想来杨侑手里仅存的骁果军,也被卫玄掌控了,过不多时,若屈突通肯投靠,必定是下一个王世充了。”
长孙无忌说道:“这便是沈公子有所不知了,那卫玄不知从何处寻觅了一美女唤作白清儿,献与代王杨侑,将其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还有心思理会朝政。”
“白清儿?”沈元景心头一震,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卫玄和阴癸派勾结了,难怪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
“阴癸派?”长孙无忌惊叫出声,脱口而出道:“二公子与我还在奇怪,阴世师纵然骄横,也是一时之人杰,当不会一点风声也未听到,就被人一锅端了,原来是有魔门从中作祟,如此便解释得通。”
他亦是听过阴癸派名头之人,知晓其行事隐秘,势力庞大,未免有些忧心忡忡,显露脸。
沈元景笑道:“你不必担忧,他们现下的全副精力,当是放在慈航静斋身,一时半会,和我们并无冲突。”
这时候长孙无忌神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沈元景开口问道:“怎么?慈航静斋之人找世民了?”
对方点点头,叹了一声道:“慈航静斋托人给二公子带话,让他暂且忍耐,对阀主曲意奉承,讨其欢心,之后他们自然会想法设法转变阀主态度,并为二公子造出声势来。”
沈元景也不觉意外,淡淡的道:“想必世民是拒绝了。”
“对。”长孙无忌说道:“二公子一口回绝,私下同我说,若是有慈航静斋之助,纵然取得天下,亦是得国不正,到时候欲行变革之事就会诸多掣肘,满腔抱负难以施展。还不如同沈先生一起,从头来过,亲手将天地翻倒,依着自己想法,重新绘出一片江山。”
他说话间,面色微红,自己也有些激动。石青璇也瞧了过来,将沈元景打量一番,平素倒是知道其人所图甚大,却不料是这样宏伟的想法。
“好,我果然是没看错李世民。”沈元景笑道:“不过他虽然杀伐果断,也并非是无情无义之人,那后面又是因为什么,让他下定决心,与李渊决裂?”
长孙无忌苦笑一声到:“还不是阀主太过偏心了。那屈突通被卫玄排挤出了大兴,往来攻唐。二公子劝阀主招降此人,不听;请战,亦不允。反而派了大公子出兵,一场惨败,连霍邑也丢了。
阀主惊恐,大公子献计投靠突厥以自保。二公子力陈厉害,劝不可,又请战,不许,发了几句牢骚,便被贬为舒王。”
“‘戎狄是膺,荆舒是惩。’”沈元景哑然失笑道:“这般侮辱,以世民之高傲,难怪经受不住。所谓父不慈,子奔他乡,并无过错。”
长孙无忌叹道:“非止是如此,前有猛虎,后有群狼,屈突通、梁师都、刘武周、窦建德、李密等强敌环绕在侧,哪一个都不好相与。世民忧虑祖宗基业或许不保,只得出巢自谋生路。”
这番话里头李世民私心颇重,却可见其真诚。沈元景亦无不悦,古人谋国与谋家、谋身并举,无有不妥。
他开口问道:“既然他已做好决定,你便先回晋阳,让他早做准备。他十六岁领兵,想来也结交了一些豪杰之士,出城无虞。若是有李阀高手追来,自有我一力接下。”
长孙无忌却是毫不怀疑他之能力,深吸了一口气,对方这一承诺,便如同箭了弓弦,只要张弓,没有回头可言。
沈元景见他神色凝重,开口笑道:“无须紧张,算来老天都在帮忙。我本以为今趟出来,李密定不会善罢甘休,非得打发了他,才能秘密前往晋阳,孰料宇文化及心急,竟先兴起刀兵,现下两方对峙,倒是省却了我一番麻烦。”
长孙无忌也自笑了,开口道:“却是好兆头。如此我先行一步,到晋阳城里,恭候大驾,一切拜托沈先生了。”说罢深深一礼,快速离去。
沈元景转过头来,问道:“青璇,可愿与我先在这红尘里头走一遭?”
石青璇略略偏头,黑亮的眼珠转了一圈,想了一想,又正过脑袋,说道:“却是不慎了贼船,脱身不得,还能如何,那就走一遭吧。”
沈元景露出微笑,她脸亦泛出笑容,俄而两人一齐大笑,往西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