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道奇迈步出来,后面还跟着两男一女三个老者。
尤楚红白发斑斑,模样百岁有余,一对眼睛被眼皮半掩着,像是已经失明,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身量极高,着黑袍,外披白绸罩衫,显得贵气十足。
另外左右两人,一个生得鹤发童颜,自然是“南海仙翁”晁公错,旁边那高瘦者就是宇文伤。
尤楚红一顿手里长约五尺的拐杖,喝道:“沈浪你辈分为小,这般说话……”从独孤凤而论,沈元景好像是低了一辈分,只是谁人敢这样认?
沈元景转头一看,冷哼一声,双眼冒出两道精光,竟然脱体激射而出。
宁道奇往前半步,却又顿住。果然这如闪电一样快速的两道目剑并未冲着人去,而是打在了尤楚红那根浑体通莹的碧玉竹枝形拐杖上。
“砰砰”的两声,目剑如锤,将拐杖砸断作三截,尤楚红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当场。
宁道奇叹道:“自从上次一见,沈兄的武功又作出了突破,可喜可贺。也难怪沈兄一直敦促我们成长,果然争斗之中,境界才会有进步。”他指的自然是沈元景击杀傅采林一事。
沈元景略微打量了他一番,却皱着眉头道:“你这段时间,武功好像毫无动静,这怎么行?”
“俗世果然不是修炼所在,不得清净。”宁道奇苦笑着说道:“我在徐国居住的这些时日,食不可谓不精美,用不可谓不能奇巧,偏偏每日只是接待来人,便让人无所适从,富贵如同软刀杀人,亦不见血。”
沈元景奇道道:“照理说来,宁兄不是这种定力不够之人,却又为何落到这般境地?”
“我不能真个就完全遵照沈兄设定的路,不去变化。”宁道奇坦言道:“我做了诸般尝试,有好有坏,旨在摆脱你替我设定的通往破碎虚空的路。”
“全都失败了?”
“全都失败了!才情不够,果然仅凭一人之力是超脱不得。”宁道奇又是深深叹息一声,说道:“我在才明白过来,沈兄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所谓何事,亦是不再拒绝沈兄的那条道路,主动来此。”
沈元景轻笑道:“宁兄有此领悟,却是最好。不过稍稍有些落后,倒是不妨,还望能尽快赶上。”关于对方的武功境界,他显得比对方还要着急。
边上五人大气都不敢出,方才尤楚红只是做出了试探之举,便迎来了十分凌厉的一击。众人心知恐怕还有看在独孤凤的面子的缘故上,否则那目剑就要落在人身上,如何接得住。
城楼下厮杀依旧,宁道奇往前两步,说道:“沈兄,今日我们棋差一着。可否暂且罢了干戈,让杨将军出得城去?”
沈元景反问道:“若让杨公卿出城,你们便退兵么?”
宁道奇沉默一下,才道:“这个恐怕老道无法做主,不过暂息了争斗,往见寇仲,此事也不是不能商讨。”
“那便让能够做主的人来。”沈元景挥手打断,皱着眉头说道:“梵清惠、了空、鲁妙子一个不敢来,拿你出来顶在前头,又无有这份权力,你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尤楚红、宇文伤等人脸色皆有些奇怪。宁道奇却不以为然道:“太公、周工、召公秉政,并无不妥。老道才疏学浅,此道不甚精通,虽被迫卷入其间,又何必胡乱插手,对天下百姓都不是福祉。”
沈元景说道:“原来如此。以成王之幼比拟寇仲之私,倒也无差,我便说宁兄智慧,定不会被浮云遮住眼界。不过眼前之事,终须解决,我可拖得,你们能否拖得?”
晁公错正要说话,就听得一声咳嗽,寇仲从拐角处现出身来,衣衫破碎,双颊苍白,说道:“沈师果然明察秋毫,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往前两步,说道:“我同意了,只要你们放过杨公卿,我便罢兵,退回彭城。”他双目冒着火花,咬牙切齿的说下这句。
沈元景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这般说话,好似我在求你一般。不过罢了,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刚才我也算是自戳双目。你们走吧。”
寇仲并不答话,等他安排周军及赵德言等,放了杨公卿军出城,却还不肯走,沙哑着说道:
“此事终了,我们再算算欧阳先生的血债。”他拔出长刀,遥遥指向魔门两人。
赵德言并辟尘脸色大变,齐齐看向沈元景。
沈元景厌恶的说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以为宁兄在此,你便可以放肆么?不妨试试,看你们四人齐上,宁兄护得几个。”
寇仲脸上红意一闪,不知是气还是羞愧,就要往前。可宇文伤从头到尾都不说话,现下和另两人也是一动不肯动。
宁道奇伸手一拦,说道:“寇仲,回去吧。沈兄手段高明,老道并没有半点护住你们的把握。”
寇仲恶狠狠的说道:“今日就算拼了这条贱命,也要报欧阳先生之仇!”
晁公错立刻站出来说道:“陛下怎可如此冲动?战中殒命,本属正常,何况你执意要孤身入敌后?若是光明正大决斗,我责无旁贷,为这般一己之私拼命,恕晁某不奉陪。”
他曾经与宁道奇切磋过一番,最能明白大宗师的厉害,既然宁道奇都对沈元景忌惮万分,他哪里还有胆子出手。
寇仲大怒,可宇文伤和尤楚红显然也是一般态度,他无可奈何,只得求助似的看向宁道奇,后者也摇摇头。
他顿生绝望,气愤的看向沈元景,说道:“沈浪你就一定要自甘堕落,包庇这些魔门中人么?”
沈元景眉毛一挑,手往剑上一按,转头看向宁道奇,说道:“我要诛杀叛逆,宁兄是否要阻止?”
宁道奇脸色凝重至极,全身紧绷,摇头道:“徐帝一人之身,系半壁江山,我不能让你如愿。”
晁公错几人连忙退开几步,现场气氛紧张到令人窒息。
这时李世民策马扬鞭而至,大笑道:“先生,徐军无人主持,逡巡不前,洛阳入我囊中矣。”
沈元景这才松开了剑柄,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现下也还不是和宁兄决战到时候,要等你成长,我才能籍此前踏一步。你们走吧。”
宁道奇谢过,一拉寇仲。后者挣脱不得,说道:“沈浪,今日之仇,来日必有所报!”
沈元景眼中杀机一闪,说道:“叛逆之人,总觉着师门他对不起,却从不想是不是自己豺狼之性,一味索取。”
这句话说得极为大声,满城皆知。宁道奇沉默不语,晁公错等人看向寇仲,亦是露出鄙夷神色。
寇仲涨红了脸,说道:“你不过仗着武功可定人生死,迫人屈从,哪里明白人心向背的道理?”
沈元景冷笑者,朗声道:“当初你当初求我教授你武功的时候,怎么不这么硬气呢?生死不能选择,难道拜师学艺也不能吗?”
他不再去看寇仲,对宁道奇说道:“此人已废,不足为虑。宁兄你带回去罢,替我跟梵清惠、了空说一声,明年五月,我方出得此世七年,江都城外决一死战,由此而起,由此而终。”
宁道奇脸色沉重的点点头,带着其余三人离去。
李世民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那一声大吼不合时宜,讪讪的笑道:“我今日才明白先生所说,寇仲难为人主是个什么意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人君。他这般随心所欲,乃是极度自私,确实不是当皇帝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