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一片混乱。无论军士如何驱逐,人群始终没有溃散,甚至出现了相互推搡的情况。
执法官双目通红,他必须立刻结束这一切,以防出现更加不可预测的后果。
到了这种时候,暴力就是唯一的选择了。军士们终于举起了刀,要强行驱散人群。
没有组织的人群终究是乌合之众,当暴力威胁就在眼前时,前排的人便开始往后退缩,所谓的士气也就开始渐渐瓦解。但人群并没有走远,而是隔着风雪看着接下来的结局。
原来在刑场被处决的并不都是罪大恶极的犯人,还有被陷害的好人。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没那么容易连根拔起了。
执法官显然不愿再杀田瑭,他可不愿意在上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干出自己没法收场的事情。
刽子手抄起积雪擦拭长刀,还看了华斌一眼,意思是要动手你自己来。
华斌再也按捺不住情绪的爆发,连刽子手都能看不起自己了!老子好歹是个将军,此时若是怂了,别说以后没脸见人,自己手下的兵都没法带了。
不就是杀个人犯嘛!还能因为这个扒了老子的皮?华斌抽出刀,狠狠地举过头顶。一定不能再留任何余地,一定要一击必杀!
风雪鼓舞着华斌的狂暴,田瑭的生命在这狂暴的力量面前犹如风中的残烛,随时便会熄灭,连那一缕青烟都不会升起。
人群中的太史慈紧盯着这一幕,顾不得自身安危,抽出长箭,搭弓上弦,直接瞄准了华斌的额头。
千钧一发!“刀下留人”四个字穿透风雪而来,紧接着,一骑黑色骏马疾驰而至,马上骑士也着黑衣,沉稳干练。
华斌顿了一顿,随即挥刀而下!
即使抗命,他都不可能放过田瑭!即使受军法,他都不可能放过田瑭!
一支羽箭带着啸声破空激射,箭尖击碎雪花,撞在华斌的刀上。刀身受击偏离,贴着田瑭的后背劈下,破开积雪,嵌入地里。
太史慈对形势的把握十分精准,对自己的箭术也十分自信,所以箭出弦的下个瞬间,他就选择了远遁。已经有人来救田瑭了,他没有必要继续待下去。
现场众军士虽有人发现了太史慈,但太史慈常年在山中追逐野兽,奔跑速度极快,没等军士做出反应,他就已经融入了风雪。
华斌一声大吼,眼中血丝如岩浆蔓延。他运力拔刀,再次举了起来!
这次飞过来的不是羽箭,而是一块令牌,直接甩在了华斌脸上。同时甩来的还有冷冰冰的四个字:“你要抗命?”
华斌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但他仍然不愿放弃,他努力稳住双臂准备再砍一次,而他麾下的军士已经上前将他死死抱住,并夺下了刀。
“将军,太守令!”一名军士在耳边的轻声提醒如同漆黑夜空中划过的闪电,瞬间将华斌的灵智照得透亮。
华斌再也不用刻意压制自己身体的颤抖,因为根本压制不住了。
“传太守令!”洪亮的声音响起,在场所有人都肃穆而立,华斌也在军士的搀扶下勉强站直。
“本太守限制大族势力,是为黎民谋福,为天子尽责,为本朝尽忠;但文武不能领会吾意,竟曲解误为,实在令吾心悸;幸大族自持得当,未伤根本,局面尚能挽回;现决定特赦牵连子弟,释放无辜人员,终止此番限制;望文武皆能各尽其职,百姓皆能安居乐业,吾等共安辽东以飨天子!此令遍传辽东,令到即行!”黑衣骑士朗声传达完命令,看了看廷尉府的众人,又看向华斌的方向。
华斌被看得冷汗直冒,加上铁甲冰凉,竟觉得寒冷刺骨,连牙齿也打起颤来。
此时,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声,有人在高喊“公孙太守公忠体国、为官表率”,也有人喊“公孙太守真是好官”。群众被热烈而喜欢的气氛所感染,纷纷出言称赞。
田瑭刚刚对执法官的质问完美的衬托出了公孙度的宽宏大量和心系社稷,一切的黑锅都由底下人来背,一切的美名都被公孙度揽在怀里。
好一句“文武曲解误为”,好一个特赦令,好一座婊子牌坊!
“你!去追查一下刚刚射箭的人,此人有如此勇气和箭术,定是豪杰之士。太守正值用人之际,他若肯效力军中,你可荐他至武锐营。他若不肯也便算了,你不可用强,免得枉送了性命!”黑衣骑士面无表情的说,他丝毫不在乎人群的奉承。
华斌勉强躬身,脸色已经在红和青之间转了一遍。
执法官小跑过来捡起太守令,却没看华斌的丑态,而是颠颠的凑到骑士身前,将令牌双手奉上。
黑衣骑士接过令牌,扫视众人一眼后道:“本使还需去别处传令,尔等好自为之!”
众人称喏,骑士策马扬鞭,重新钻进风雪之中。这骑士是公孙度的心腹亲卫,整个辽东也只四人,属于精锐中的精锐,虽然并无职衔,却是公孙度意志的传达者。他们,直接代表公孙度。
连柳毅和阳仪这样的心腹将领,也需让他们三分,何况这些低品阶的将士和官吏。
良久之后,执法官才率先直起身子,掸掸肩上的雪,准备招呼手下撤去布置,返回廷尉府。
他看见华斌还站在土坡上,眼睛死盯着已经笑起来的田瑭,犹自咬牙切齿。
田瑭知道,华斌不可能再杀他了。在骑士的严令之下,他若还敢造次,下一个被杀的就是他自己。
华斌忍无可忍,一脚踹在田瑭胸口,田瑭被直接从土坡上踹了下去,蜷缩着身子笑不出来了。他高兴过头,忘记了华斌只是不能杀自己,并不是不能揍自己。
果然,华斌从土坡上一跃而下,抡起拳头就要暴打田瑭,但他显然又一次丧失了机会,一名将军站在了他身后,抓住了他即将挥舞而下的胳膊。
华斌就要转头骂人,却惊觉身边军士都寂静无声,便又生生咬住牙关回头去看。
阻止他行凶的,正是如今的宁远将军、襄平城防主将、华斌的顶头上司、辽东双枪之一的阳仪。
华斌立刻就卸了力气,变幻出一脸的愁苦痛心之色,接着翻身拜倒,声音竟然还带着点哽咽的汇报道:“将军,都是我办事不力,请受军法。”
阳仪的手向上微托,把华斌从地上扶了起来,说道:“此事责任并不在你。”
华斌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上司,欲言又止,安静的等待下文。
“李敏之事出了乱子,引来不少非议。尤其一帮文官到太守那里直谏此事有悖人伦,于大局不利,且世族基本肃清,往后应使民心安定,不宜再行杀伐。太守承认此事确有不妥,同意世族之事就此终结,并大赦辽东。”阳仪简略的讲述了原因,然后压低声音嘱咐华斌,“主公要成事,杀人是手段,安抚也是手段,你要想好如何自处。”
华斌拱手称喏,阳仪拍拍他的肩膀,转头去看还在地上躺着的田瑭。
“太守大赦辽东,我等不能违背。但他犯有命案,虽可免死,却该向遗属赎罪。”阳仪朝身旁的亲卫下令,“把他带去考工交给王雄,以他之力抵十万钱,什么时候把债抵完,什么时候放他走!”
田瑭不知道十万钱是什么概念,但他看到周围人都不由自主露出惊讶和怜悯的表情,知道这是一个天坑。
他本以为公孙度大赦辽东,自己算是没事了,没想到被阳仪一个命令重新打入了地狱。
地狱可进却不可出,田瑭可不想去受无尽之苦,便本能的要反抗逃跑。
亲卫欺身上前,只一下,便止住了田瑭的无谓抵抗,然后把软绵绵的田瑭架到了马上,捆缚住手脚。
阳仪来得快,去的也快。那名负责转押田瑭的亲卫又向华斌征调了几个人,也快速离去。
一名军士见众多大人物都已离开,凑到华斌耳朵边说:“将军,那射箭的人该怎么办?”
华斌的鼻孔顿时一张,脚已经踹到了那名军士身上:“休要再提此事,不然扒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