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仪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但他不敢有意见,甚至不该有意见。公孙康添油加醋的把那日刑场上的过失都推到华斌身上,本质上是要维护自己的属员,这和他护着华斌是一样的,都是护短,各凭本事。
阳仪知道,华斌被大公子记恨上,前途堪忧,更何况那田瑭造谣说华斌吃空饷,虽无实据,真查起来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东卫营是襄平的卫戍部队,取得战功的机会很少,若他继续留在襄平,只会慢慢被公孙康排挤掉。除非把他派往前线,真刀真枪的搏杀,以战晋升。
“季安,我知华斌是你亡妻之弟,不过其人勇武可嘉,心思却浅,尚需磨砺。若届时真有必要,降他的职,也是要多锻炼锻炼他的意思。”公孙度一言定论。
“主公,把他派到营州去吧,到战阵上去历练历练,生死有命。”阳仪对华斌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但是他对亡妻感情甚深,对这个妻弟也就一直照顾着。
他和华氏成婚近十年,却无子嗣,华氏屡劝他纳妾以续香火,皆被阳仪拒绝。
三年前,他率军征伐高句丽,世人皆知高句丽国小性坚,战事可能旷日持久,所以临行前他和华氏尽情云雨。
战事胶着近年,两军数次大战后依然不分胜负,最终在纥升骨城下形成僵持之势。
眼见深秋过后便是寒冬,战事将更难推进,阳仪便请求撤军,待第二年开春后再战。
但当时太守府的所有人都认为高句丽已是强弩之末,年后再战只会给其喘息机会,况且无功而返于士气不利。于是公孙度严令阳仪坚持攻势,并在襄平大规模筹集军械粮草,倾尽全力补充前线所需,力求彻底解决高句丽之患。
下雪的那天,随粮草送到阳仪手中的,还有一封家书。华氏已为他诞下一子!
为防阳仪分心,一直到孩子生下来,华氏才托人书信告知阳仪。
阳仪喜出望外,恨不能立刻飞回襄平,但战况激烈,军令如山,他不能轻离前线。
越早结束战事,他才能越早回到妻子身边,他迫切需要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归心似箭,攻势便更加猛烈,这反而刺激了高句丽人的勇气。高句丽人每天看着阳仪那边补给源源不断,知道拖的越久,越对己方不利,于是主动出城发动反攻。
阳仪早有防备,一战鼎定乾坤,高句丽人死伤过半,弃城而逃,阳仪进驻纥升骨城。
重新收拢败军的高句丽将军无力再战,遣使请降。
此战虽然最终胜利了,但高句丽人野蛮成性,杀戮无情,胜也只能算是惨胜。公孙度终于认识到,高句丽只要打服即可,要灭其国却十分困难,便接受了降表。同时,一边遣使往长安报功,一边派人让阳仪撤军。
撤军是个复杂的工程,一边要撤回大部分军士和物资,一边要加固纥升骨城。阳仪岂能等的了这么久的时间!
他派华斌即刻回襄平,去接华氏和幼子来纥升骨城和他相会。
华斌在军中已近一年,阳仪只是让他多学多看,并未指派具体事情给他,此次让他带一个小队去接姐姐和外甥,可算是他第一个任务。
阳仪不知道的是,高句丽王不甘心对公孙度称臣纳贡,竟然降而复叛,把原先的将领定为叛将处决之后,将自己的王弟派到了前线,要趁阳仪撤军之际,反攻倒算。
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华斌带着华氏和外甥到达纥升骨城的时候,正是高句丽王弟偷袭的时候,华斌一头扎进了敌人的包围。
阳仪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小小身体被高句丽人的钢刀洞穿的一幕。
站在纥升骨城上的他捏碎城砖,却被副将死死拖住。他的大军已于两天前出发回襄平,此时纥升骨城中仅有三千守军,出城和高句丽的数万大军决战只能是自寻死路,甚至会丢了纥升骨城这个战略要地。
华斌亲见外甥被杀、姐姐受辱,狂怒中爆发出了惊世骇俗的勇气,竟孤身一人背着重伤的华氏在敌阵中冲杀。
高句丽王弟出人意料的下令撤去围困,任由华斌背着华氏逃回纥升骨城。
他认为,一个活着却已受辱的女人,远比一个死了的女人更能羞辱阳仪!
疯狂中,阳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手刃华斌,但华氏却替弟弟挡下了阳仪的刀。她已受辱,苟且偷生不如随子同去。
怀中的妻子仅剩一丝气息,却坚定的要他答应关照华斌,阳仪只能咬碎钢牙,点头应允。
当然,阳仪并没有多少时间悲痛,因为高句丽人完成对他的羞辱后,及时发动了进攻。
那是阳仪最不怕死的一次,他亲上城楼,冒着如雨箭矢一步不退!
三千人,硬是依仗着纥升骨城残破的城墙,抗住了三万高句丽大军两天两夜的猛攻。
第三日清晨,柳毅亲率大军日夜兼程折返纥升骨城。未发一言,未及休整,未有犹豫,手持长槊一马当先冲入敌阵。
大军被主将勇气所感,纷纷忘命追随,奋力死战。
双方皆是疲兵,却皆士气昂扬,没有章法、没有阵型、没有退路,只有你死我活。
阳仪和华斌已力战两日,血红的双眼中充满了疲惫,更充斥着对鲜血和复仇的渴望。他们带着城内残兵不顾一切的杀了出来,阳仪持槊在前,华斌握刀在后,并肩厮杀,舍身忘死。
这一战决定生死和命运,双方几乎是两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倾其所有的疯狂对决。
战至夜幕将垂,高句丽大军终于支持不住,开始退却。阳仪早已陷入癫狂,以为敌军溃败,便要穷追猛打,柳毅却知高句丽人是撤退,不是溃败,继续进攻可能落入圈套,徒增伤亡。
而后几日,阳仪屡次要求继续攻打高句丽,皆被柳毅拦住,公孙度还亲自修书于高句丽王,愿止战通商。
“便去营州吧,好歹有用武之地。”公孙度答应了阳仪的请求,也打断了阳仪的回忆。
“谢主公!”阳仪伏地叩拜,眼角的余光看向柳毅。
他和柳毅生死交情,柳毅又是营州主将,华斌到他手上,当能放心。
“且看田瑭能不能解决了兵刃的问题吧。”公孙度就这个话题做了了结,又开启下一个话题,“那日刑场射箭的人呢,查出来没有?”
“禀主公,那人箭法出神,一击便退,很难查到踪迹。”公孙康说道,这件事在他的分内。
“可能就是那个太史慈,潜入考工室的那个!”阳仪猜测到。
“嗯,极有可能。”公孙康说,“但是调查中并未发现他和田瑭有什么牵连,不知为何竟愿舍命相救。”
“奇人异士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公孙度端了端酒杯,“云川、幼初,季安,这二人,我都要用。”
“喏!”几人一同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