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湾仔滩后,风门坳雷公寨中,一百七十名衣衫褴褛的土匪,正聚在寨子里的空地上。他们一个个神色涣散,无精打采。
陈恭大马金刀地站在已经换做洪字大旗的高台上,得意洋洋的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座由两百颗海盗人头堆成的京观。
陈恭昨日只让俘虏们休息了两个时辰,就指挥着他们将岛上里里外外的尸体全部清理干净,一方面让他们收拢自己兄弟的尸体用来怀柔,一方面又杀掉了十名或是不服管教,或是企图逃跑的土匪,现在他们的脑袋就就挂在旗杆上。
等到把大寨和林中仓库收拾得干干静静,时间却已快子时。两个时辰后,陈恭又命寨中伙头起锅造饭,把为首领们准备的腊肉全都投入锅中,煮出一锅香气四溢的肉汤。
俘虏们被要求排成长队,按序登记,登记完的人喊一声:洪门赐我口中食,忠心劳作必富贵。就能领到一碗不掺沙的白饭和一碗浓香的肉汤。俘虏们被连番搓揉后,早已没了脾气,如今见了平日首领们才能吃到的白饭肉汤,更是乖顺如绵羊。
“姓名、年纪、籍贯、何时从匪、有何手艺?”
一个盔明甲亮的少年书记朝桌子前的俘虏呼喝道,这些少年被陈良从黄梁都带出来,时时刻刻灌输着“澳门守护神,人民子弟兵”的观念,对上南湾百姓,他们便如同见了乡亲,对上这群山中的草寇,却再掩不住骨子里的傲气。
“韩大常、二十三、漳浦县人,发大水那年入的伙,干了六年,俺会种地和编筐!”一个木讷的汉子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回着话。那书记记录完,在后面打个勾,就让他去后面领饭。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扒饭,俘虏们彻底沸腾了,觉得新当家应该是仁厚之主,对自己的未来也多了几分信心。不过他们的幸福仅仅保留到吃光最后一个饭粒。
洪门民壮们收走了他们的破衣烂衫,只留下一条贴身的短裤,随后便把他们赶到寨外的小溪洗澡。等待重新集合时又按二十五人一组被分成七个小旗,而且还要求背什么作息条令,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甚至干活、休息、吃饭、出恭,全都被限得死死的。
可是吃人饭,服人管,再看看广场中的人头山和大旗下面的人头串,俘虏们顿时熄了心思,每日在洪门民壮的监督下伐木不停,凿石不止,为了日后的湾仔大开发做着前期准备。
湾仔开发区的总工程师陈良现在却在香山县衙里面,为终于“到点”的周县尊送行。周维持能在日后被魏忠贤青睐,确实不无道理,真可谓是敢拿敢做,手尾清楚!
在收了大红包后,先是让邹巡缉为陈良送来的8颗海盗人头向广东巡检司请功,接着留奏设寨湾仔滩,以民壮守之,防海监夷。最后又令县中书办将湾仔滩在县中定为积荒之地,招募流民设立民屯,流民的名单自然是由陈良提供。
明世宗嘉靖六年规定:“各板荒、积荒、抛荒田,有司招募垦种,给帖为永业。”
这样一来,即确立了陈良对湾仔庞大区域的所有权,又避免了未来卫所侵占的风险。并且拥有了合法在湾仔驻军,居住的权力。同时他和得到了另一个好消息,常先生并没有选择跟随周维持进京,却转身成了继任知县的首席幕僚,在香山县中陈良依然有沟通的渠道。
办妥了这一切,陈良方才回到南湾,刚从码头下船。张发发就拦住了一个跑过来的日本小孩,孩子鞠了一躬,向陈良递过一张信纸。陈良猜到了信的主人,便给了那孩子一个银元,孩子开心的拼命鞠躬,像是路边的小乞丐碰到了善心的豪客。但是陈良视线稍一受阻,那孩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错,就是陆若汉的信,上面讲述了耶稣会这几日针对圣多明我会收集到的情报,以及为此做出的分析。据马尼拉的知情人说,多明我会在澳门战后不久,就收到传教士必须向葡萄牙国王效忠的保教权被废除了。在马尼拉总督,菲律宾大主教以及王国法官的共同商议下,决定支持西班牙多明我会登陆澳门。
耶稣会认为这是西班牙又一次对染指澳门的试探,而菲律宾大主教想把澳门变成一个新的本堂区。而且这次行动的出资方,不止来源于教会,更来自于众多的西班牙商人。耶稣会认为这是一次阴谋通过信仰替换而进行的和平夺城战。
而王国法官显然打算通过借助西班牙的力量维护葡萄牙王室的权力,起码要让这种权力延续到下任总督的到来,所以他将不惜一切地站在多明我会一边。
在信的最后,陆若汉只是说让陈良静静等待,演员还没有都上场,甚至连剧情的序章都没有展开。所以要放长线,钓大鱼。
看罢手中信件,陈良忽有一张耳聪目明的快感。陆若汉真的很适合当一名间谍,情报收集加上分析,都有点后世秘密报告的雏形了。
自己对未来的掌握,陆若汉对澳门欧洲人的了解,再加上方博对于南海江湖的了解,总算可以稳定发育了。
南湾的码头依然热闹非常,日本力夫们把硕大的麻包顶在光滑的头顶上,光着脚丫来回穿梭。水手们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指引着来来往往的驳船。就在这纷乱人群中,吴瑛的枣红马车分外显眼,哑叔像铁塔般站在一旁,此刻正警戒地盯着四周。
待得陈良走上去,隔着车厢打了声招呼,嫣红金丝轿帘掀开,露出一张嫩白俏脸,面上罩着层薄怒,杏眼狠狠剜了下陈良。手中扔过一块绢布,竟是半句话不说,落了帘子。哑叔仿佛收了什么指令,拽着马车就向南湾转还。
车厢中丫鬟雨荷此时虽也鼓着香腮,但是眼神却飘忽起来。
“小姐,我们是不是对陈公子有些太狠了,小姐你还是第一次这么对他。”小丫头吞吞吐吐地说着,一颗小心肝忐忑不停,即怕惹了正在气头的小姐发火,又怕到时出了事情小姐反要怪罪自己。
这陈公子也真是的,上次那糟糕透顶的游船之后,又是渺无音训,自己小姐隔天五两、十两的去洪门支取银子,即使碰到了也是点点头,就匆匆离去。也怪小姐蒙了心,这男人果真都是寡情薄性的。
“你替他担心什么,咱们又不是哄着他笑的窑姐儿,凭什么由着他的性子来,这训猫儿、狗儿的,都是要肯黑下脸,日后才能乖巧可爱。”吴瑛此时却一改刚才模样,斜靠在软垫上,逗弄着新得的猫儿。
不过可惜的是,陈良不属猫,也不属狗,见惯了后世小公主的陈良,反倒是觉得另有一番滋味,展开手中绢布,却是一封信,上面的大字写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甚至还不太通顺。陈良正在皱眉间,却看到书信间隔初,还有一行清秀的小字。
“吕宋有人携银来,说动彩老闹粤海。手中丝布不急售,广船月后难到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