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钟声敲响了九下时，陈良带着草就的湾仔大寨防御需求，准备去市议会。三婶为了给吴瑛收拾房间，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看见陈良要出门，正被三婶指挥得东跑西颠的两名卫兵，如蒙大赦，飞快地跟了出去。

澳门西岸的洪门堂口外，再看不到训练的士兵，他们或是被派到湾仔，或是正在南湾街道巡逻，或是轮值在宿舍睡觉。

陈良看着空荡荡的练兵沙滩，想起昨日会议上的招兵计划，不禁眉头紧锁。这次澳门议事会决定征召两个团的雇佣兵，超过一千人的规模，只在黄梁都找人，不免要惊动官府。磨刀门水道两侧沙田海岛之间，倒是有流民、疍民、失地佃户、逃亡灶户不下万人，可能把他们说动离乡的，却大多要本乡本土之人。

想来想去，陈良想起了顺德佬，这个老家伙自降服后，直接解散了帮众，学着陈良开了家顺德菜馆，由于整个南湾人口收入的大幅增长，这顺德菜馆的生意竟然也红红火火。据他儿子阿荣说，此人在顺德当地颇有脸面，而顺德又是磨刀门水道流民中转之地，看来，是时候去拜会一下这个“老前辈”了。

说到顺德，陈良又想到了居于顺德小圃便宜叔父，自己先后三次给他邮寄了自己所写西欧列国志荷兰篇、弗朗基篇、西班牙篇，结果也是石沉大海，不见回信。

未等陈良细思，却被面前人群挡住了步伐，十字广场水池处，一张大型海报贴在公示板上。

“告上帝圣名之城的子民们：

1、王室法官卡瓦尔康蒂子爵贪污受贿、私生活腐化堕落、与境外敌对势力勾结，坑害澳门正义商人。由于证据确凿，市议会宣布解除他在澳门的一切权力。”

2、鉴于有马尼拉当地商人贿赂王室法官，勾结海盗袭击来澳门贸易船只，我们严重怀疑其背后的西班牙势力侵略澳门之心不死。

3、我们希望所有参加袭击王室法官卫队并造成其死亡的市民勇敢站出来，我们将向专为此事而来的由果阿任命的新总督，请求宽大处理。

4、为防止海盗对澳门的袭扰，我们将征召两个团的雇佣兵，并且组成护航舰队，欢迎各位市民报名参与。”

陈良听着身边葡人不住的窃窃私语，他们个个面色紧张，神情严肃，显然他们已经从昨天的疯狂中醒来，现在正瑟瑟发抖的看着惩治的结果。

这一次澳门市议会展示了难得的效率，布告上的文字一看就是阿西尔的手笔。先承认昨日运动的正确性，用外敌加强团结，再提醒市民手上已沾满鲜血，顺便把新总督放在了人民的对立面。最后再展示力量，让市民相信议事会有能力保障他们免受西班牙的侵略和新总督的审判。

简单、粗暴、直接，完美秉承着十六世纪的欧洲政治传统。别看文辞华丽，实际上效果说不定还不如“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呢！一旦葡萄牙新总督上任后就宣布大赦，并且和西班牙来个和平声明，谁还肯跟着阿西尔造反？怪不得历史上这群葡人最后都死在了马士路加手里！

陈良看完报告刚想离开，却被眼尖的群众发现了，顿时看布告的五十多个葡人就将他围了起来。

“城市的保护神啊，感谢你带领我们赶走了西班牙人的走狗，那个愚蠢的子爵。”一个葡人拽起陈良的手就开始亲吻。陈良没有抽回手，反倒是用葡人的礼节，直接拥抱了他。

那个葡人受宠若惊，反复摩挲着自己的肩膀，好像在回味刚才的瞬间。不过陈良打断了他恶心的行为，开口向众人说道：

“请不要这样称呼我，如果有强盗闯进我们的家里，要抢夺我们的财产，夺取我们的性命，我们会束手等待吗？”

“可是国王并不这么认为，他派了新任总督要惩治我们的罪，杀死王国卫兵可是要上绞架的！神眷者能救救我们吗？”一个穿着麻衣的葡人神色惶恐地喊着，而且这种惶恐马上传染给了身边的人，大家都纷纷地向陈良祈求帮助。

看着这一大群不明真相的群众，陈良忽然觉得阿西尔是对的，这群葡人平民的智商是不太高。你们也不想想，难道葡王有顺风耳，昨天发生的事，今天就知道了？他还能千里传音，直接就快递个总督来澳门抓杀人凶手？

不过陈良不能揭穿阿西尔的谎言，毕竟他们现在是利益共同体。看来即使是在千里之外，这些葡人对国王的服从还是藏在骨子里的，如果放任这种情况，还怎么对抗带着舰队来澳的葡人总督。

陈良没有马上说话，看到广场上有一个石凳，便站了上去。陈良的身材本来已经就比常人高大，此时在一群平均身高一米六十左右的葡人男子之间，更显的鹤立鸡群。而广场上的人们看见那乌黑的发髻，又涌来了更多的群众，在这种六神无主的时候，人们对于英雄和神棍是最为依赖的。

“亲爱的澳门市民们，我知道大家现在既困惑，又恐惧。你们困惑的是，为什么我们赶跑了里通外国的坏蛋，而你们的国王却要派人来把你们送上绞架。你们恐惧的是，一个平民怎么能抗拒一位国王，他有权拿走你们的生命，而你们却无法反抗。”

台下的葡人纷纷点头，有人甚至十指交叉开始了祈祷，这群虔诚的教徒，显然对自己上天堂没什么信心。

“但是我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要爱戴和服从我们的国王？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辛苦赚来的银币去缴纳税收？我们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生命，去地球的另一面为国王征战？”

没有经历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教育的葡萄牙人，对于陈良口中的虎狼之词，纷纷感到惶恐，有的葡人甚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是一个正直的人能说的，能问的吗？

陈良并没有理会这些质疑的表情，反而更加神采奕奕地对众人宣讲：

“你们都是上帝的子民，你们为什么要遵从上帝的旨意，因为上帝和人类立了契约！他和亚当立约，和大卫立约、和基督立约！只要人们奉献忠诚和皈依，他就会保佑人类，并赐福于他！”

“在东方两千年前年，同样有一位姓孟的圣人说过：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说到这里，葡人们终于开始点头，这些约定都写在他们从小读到老的圣经里面，人们纷纷赞颂主的伟大和东方贤者的聪慧。

“但是，”陈良话锋一转，“我们的国王又给过我们什么契约？他们只是告诉我们应该服从他，必须服从他！“

”我们为了阻止异族杀戮我们的人民，防止强盗抢劫我们的财产，抵抗突然到来的天灾，所以我们放弃天赋的权利自由，我们献出我们的财产、服从他的命令，甚至付出我们的生命，用这些来换取自己亲人和朋友的自由、财富、生命不被掠夺。这就是我们和国王签订的契约。”

“就像我大明皇帝一样，起義救民，驱除鞑虏，以才取官，不问贵贱，以官驭民，以法督官，若有贪污害民着，剥皮充草。这才是帝王该有的与万民约！”

“可现在的菲利普三世做到了没有，当荷兰人企图杀死我们的时候，他做了什么？当法官和马尼拉串通在一起，诈骗我们的钱财时，他做了什么？除了把你们拖进无穷无尽的战争，他和他的父亲又做了什么！”

“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做！”终于有一个胆大的葡人喊了出来！虽然沉默的依然是大多数，可是在他们心中的有一块根深蒂固的敬畏，发出了碎裂的声音。